□疏影

“七妹跳楼了!”

接到妈妈泣不成声的电话，我飞奔回娘家。妈妈一见我眼泪就掉了下来，喃喃地反复问：“小家伙怎么会跳楼呢？”我心疼地搂住妈妈的肩，话还没出口，泪水也滚落了下来。

我家七妹是只猫咪，它为啥要跳楼，我也觉得很诡异。

七妹刚满月就送到了我家，小小的柔软的身体，皮毛雪白，蜷曲在妈妈怀里，琥珀色的宝石般双眼眯成一条缝，带着些迷糊也带着些不安地看着围一大圈的姐姐们。看着它娇滴滴憨萌萌的样子，正好可以让我家“六朵金花”升级为“七仙女”，于是我提议：“干脆就叫她七妹吧？”姐姐们都拍手称妙。

小家伙是我家养的第一只宠物，深受全家疼爱。爸爸每天负责采买新鲜的鸡蛋、鱼鳅和瘦肉，妈妈每天天不亮就起来给小家伙煮牛奶、熬鱼鳅鸡蛋粥或鸡蛋瘦肉粥，忙得不亦乐乎。小家伙每顿饭都要撒娇，非要爸爸守在边上才肯吃，爸爸也总是慈爱地坐在小板凳上守着它，这一切把姐姐们看得眼睛发绿。

仗着宠爱，小家伙总爱赖在妈妈的床上很傲娇地东瞅瞅西嗅嗅，还张扬地看着姐姐们嫉妒的眼神“喵喵”示威。偶尔看到它在地上像一团毛茸茸的雪球在滚动，姐姐们总是小心地躲避着，生怕一不小心就把这个小小的妹妹给踩没了。

春去秋来，七妹像一朵花儿在绽放。渐渐地，它出落得皮毛雪白、气质高贵，特别是那双琥珀色眼睛，十分讨人怜爱。娇憨呆萌又机敏伶俐的七妹，极善猜测妈妈和姐姐们的心思，让大家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口里怕化了。

岁月荏苒，女儿们一个个出嫁了，家里只剩下七妹还贴心地陪伴着父母。妈妈更溺爱它了，它也随时像小尾巴一样跟在妈妈身后。姐姐们回娘家时，也是七妹最快乐的日子，它一会儿在这个房间撒欢，一会儿又飞奔到另一个房间，再不就伏在姐姐们怀里，嗲嗲地求疼爱。

春风渐渐温软起来，七妹也忽然变得躁动不安，妈妈也有了心事。每次我回娘家，妈妈都会叹气说：“女大不中留啊，黄家那狗蛋总来家门口骚扰你七妹。”狗蛋是邻居黄婆婆捡回来的一只流浪猫，住在楼道口。妈妈叹口气说：“狗蛋听到我家门响就会蹿过来，巴巴地望着赶都赶不走，有时一蹲就是一整天，我好几次看到七妹隔着铁栅门偷偷打望。”

于是，妈妈和姐姐们就开始留心身边有没有适合自家公主的“乘龙快婿”了。可是，方圆数十里哪去找“驸马爷”呢？就这样，东不成西不就，七妹拖成了大龄姑娘。它也不再唱美妙的情歌了，焦躁易怒，饭也吃得少了，且夜夜吵闹不休，严重影响到爸妈睡眠，苦不堪言却又无可奈何。

3月的一天，妈妈慌张打来电话说：“七妹不见了！”惊得全家人全体出动，回娘家找小家伙。大家找遍了旮旮旯旯，就是不见七妹踪影。妈妈急得边哭边数落爸爸，说爸爸不小心开了门把小家伙放了出去。

一晚上过去了，狗蛋似乎也嗅出了什么，一趟趟往家门蹿，对着栅栏门叫个不停。第二天一早，大家又出门寻找，寻找的范围也更广，但几个小时过去，七妹仍渺无踪迹。我心情沉重地往回走，眼角余光扫过小区楼梯间堆满杂物的平台，一道白光闪过。我马上反应过来，这是七妹！于是一边大声叫喊着妈妈，一边蹲下身子探头一看，果然是小家伙，它正蜷缩着身子藏匿在柴堆里。我伸手去抱，小家伙害怕得浑身瑟瑟发抖，根本没办法挪动身体，我居然两次没能抱起它来。妈妈也蹲下来，我们一起用力才把小家伙拉了出来。妈妈紧抱着七妹，一串泪水往下掉，我跟在身后，也泪眼蒙眬。妈妈感激地说：“是你给了它第二次生命啊！”

9年过去了，七妹已老态龙钟，沉甸甸的身体撑满了脂肪，走路也慢腾腾地一步一摇，不见了年少时的风华绝代。每次我回娘家，妈妈都长吁短叹。

一个很艰难的春天之后，爸妈正在客厅说话，依偎在妈妈脚边的七妹突然弓起身来，然后在几个房间里急速乱窜，神态既烦躁不安又坚定刚毅。“七妹今天怎么啦？玩什么把戏呀！”妈妈正欲伸手去抱，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只见一道闪电划过，没等爸妈反应过来，就听窗外传来“砰”的一声闷响。接着有人在楼下大声喊：“谁家的东西掉楼下啦？”

妈妈被惊得目瞪口呆，脸色苍白地往楼下冲去。等抱着七妹回家，妈妈已泪流满面泣不成声了。爸妈为七妹擦干净血迹和污泥，用一只漂亮的盒子装殓了，再覆盖上一层又一层洁白的绸绢。妈妈忧伤地抚摸着盒子说：“幺儿，安心去吧……”泪水似雨水般直往下淌，哽咽着再也说不下去。

七妹跳楼的第二天，狗蛋也莫名失踪了，从此再未回来。

我心疼妈妈经久不息的难受：“妈，我们再去抱一个七妹回来好不好？”妈妈红肿着眼，坚决地摇摇头说：“太沉重了！”是啊，9年的相依为命，谁能轻易割舍得下？

按照妈妈的嘱咐，我把七妹安葬在楼栋边的坡岭。春夏的时候，那儿会开出很多野花，黄色的雏菊、白色的蒲公英、粉色的夹竹桃……我一边挖着土，一边在心里告诉七妹：“这儿草木茂盛又向阳，还有花儿朵朵，你一定能遇到你想要的那个‘它’。安息吧，幺妹！”

七妹为啥跳楼，至今仍是无解之谜。从此，妈妈不再抱养宠物。从此，我们家女儿也不再抱养宠物。

（作者系中国散文学会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