捐钱捐画开培训机构,悬崖边作画、娄山关写生、下基层培训……
版次:009 2023年09月08日
苏葆桢为 学生示范作画
□朱渝生
作为一代绘画大师,苏葆桢先生的艺术人生与艺术探索,可谓曲折坎坷,至臻辉煌。这位乐育英才的艺坛园丁,为艺术美学研究的躬耕精神,至今仍让人感慨。
认识葆桢先生数十年,因家父和苏葆桢都因抗战爆发后客居巴蜀渝州,在同一大学求学。父亲学国文,葆桢则学艺术。由于这层关系和因缘,加之1984年北碚区政协牵头创建北碚缙云书画社(现重庆缙云书画院)。在同年9月7日召开的缙云书画社成立大会上,葆桢先生被聘为顾问,我则当选该社最年轻的理事。之后,因书画社召开的会议、举办的展览、书画笔会、学术交流及缙云画廊开展的一系列培训、书画装裱、业务经营等活动,常与葆桢先生接触,交流颇多,留下诸多记忆。
一
独家专访
20世纪80年代,缙云画廊从开业至后来相当一段时间,经营困难,经费周转紧张。为改变这一不利局面,书画社召开理事会,动员全体会员借资助推缙云画廊业务拓展。彼时葆桢先生出资最多,应为200元(那时大学一个四级教授一月工资大约160元),其他同志大多出资100—30元。另外,每位会员在自愿的情况下,向书画社捐赠一至二幅书画作品。苏葆桢、王逐萍、郑思虞、徐无闻、荀运昌、秦效侃、郭克、符易本等老教授、老艺术家率先垂范,将自己心爱的书画力作奉献出来,从而使缙云画廊渡过了难关。
当年葆桢先生为了更好更有效地支持缙云画廊工作,他先后画了10余帧四尺六开葡萄画,交缙云画廊销售。20世纪80年代中后期,画廊内部定价每张200元。
笔带墨香,字留永恒。我早想为葆桢先生写篇文章,但又苦于没有头绪,难以下笔。
机会终于来了,彼时重庆还未直辖。我得知葆桢先生将于1990年11月赴香港举办个人画展。本次展览是四川省委宣传部对外文化交流项目,亦是葆桢先生晚年作品的集中展示,新作颇多,精品纷呈。我决定就此话题及展览的学术性及作品的艺术特质,对葆桢先生进行一次深入采访。
我清楚地记得,1990年初夏的一天傍晚,我约请深谙中国传统书画的方凤富老师,一同来到缙云山麓葆桢先生寓所,采访这位擅画葡萄而饮誉海内外的花鸟画家。
葆桢先生是一位慈祥和蔼、儒雅可亲的长者,亦是谦谦君子、温润如玉的画家。在那间砚磨墨香的画室里,他忙于创作和筹备当年秋天在香港集古斋举办的“苏葆桢花鸟画展”。我选择在他基本完成展览创作之时,来到先生寓所对他进行独家采访。
当晚,月朗风清,室雅茶香。落座后,葆桢先生为我们沏上一壶西湖龙井,一边品茗,一边交谈。我的采访话题,自然从大家关心的域外画展这一主线展开。葆桢先生告诉我:“11月将去香港办画展。这次画展预计展出8天,作品100幅,百分之八九十的作品都是新画的,以翎毛花卉为主,亦有水墨、彩墨葡萄,同时还有各个时期创作的代表作。”葆桢先生兴致勃勃地谈着,他对此次个人画展充满期待和信心。
采访结束当晚,我回到家,即对采访笔记及相关材料进行了梳理。几天后,我准备将写好的初稿带去葆桢先生寓所请先生斧正。后得知葆桢先生和夫人应友人之邀乘船畅游三峡去了。不知先生何时返回,便将文稿委托西师美术系方凤富老师转呈。之后,方凤富老师告诉我,苏葆桢老师于6月17日回到家中,第二天大约10点钟他去替我送稿子。葆桢先生得知来意后,便叫他到画室坐,并对送审文稿仔细看了两遍,对文中生僻词句还翻阅词典,审阅一丝不苟,并用钢笔对几处文字作了改动。方凤富转述苏葆桢先生的话说“这篇文稿角度好、立意新、有亮点,且实事求是,不虚夸。另外也指出,少用溢美之词和表扬的话,稿长可删”。
当日上午11点半,方凤富老师打来电话,让我午休后去他家取苏老师审阅后的文稿。下午3点,我赶去方凤富老师家。方老师向我转达了葆桢先生以上意见。我连夜对文稿作了最后修改、定稿。待抄正后配上葆桢先生选定的相关作品照片,便可一同寄给刊物。
孰料,第二天上午11点左右,北碚天生桥派出所一位陈姓民警告诉我“今天苏葆桢老师在家中逝世了”。真是噩耗,万万没有想到,这次采访竟成了与葆桢先生的诀别。这是人生中最不愿意看到的事情,使人震惊、悲痛。
我想,葆桢先生数十年如一日,手不停笔,心不离画,实在太累了,他放下了手中这支不平凡的画笔,静静地休息了。数天后,我参加了西师为他举行的隆重追悼大会,含泪送别先生。
二
示范写生
1977年盛夏,西师美术系诸位老师应四川攀枝花钢铁公司之邀,为该公司职工举办为期半月的美术教学培训,葆桢先生担任了授课老师。为利用这次难得的授课讲学机会,葆桢先生决定画一张工业题材的作品,突显欣欣向荣,蒸蒸日上的攀钢全景图。
为画好这幅宏大场面的画作,他在随行青年教师方凤富陪同下行进在崎岖的山路上,大约走了一小时山路才登上了山。后经仔细观察,选择了一个最佳作画之处,正好在山坡上悬崖边。随行助手和青年教师担心其安全,一劝一请,让其换一个位置。然而,他不顾年老体弱,硬是在崖边顶着炎炎烈日,画了整整一天,连中午饭也没有吃,只吃了几块饼干,喝了一点茶水补充能量,一直坚持到傍晚夕阳西下,才把这帧写生画完成,其敬业精神可见一斑。
1975年4月,葆桢先生一行去贵州体验生活,上娄山关写生,搜妙创真是此行重点。葆桢先生一行就是为了画娄山关的植物,画娄山之绝立,画娄山之险峻,画娄山村民如山石的纯朴。这就是他们的课题。由于那天他们上山后很亢奋,画意盛浓,加之画得很晚。之后山中天气突变,下起了小雨,加之交通不便,山路难行,他们一行就无法下山了。当晚,葆桢先生和青年教师就借宿于山中民工的窝棚,吃的是野葱,白水煮面条,无盐无作料,他却吃得津津有味。饭后,由于疲倦,加之没有电灯,大家聚在一起聊天,不知不觉就进入了梦乡。山中夜寂静,微风吹拂,葆桢先生打起了鼾,一觉到天亮。
以上两例,足见葆桢先生为了自己心爱的事业,不讲条件,吃苦耐劳,执着追求的精神。这就是发生在我们身边的真人真事,亦是青年教师和学生的榜样。
如今快50年了,当年陪同葆桢先生两次去讲学、写生的青年教师方凤富都87岁高龄了。壬寅初秋一个凉爽的周末,我们相约在北碚庙嘴卢作孚纪念馆外院坝品茗,远眺嘉陵江,往事历历在目。方凤富老师告诉我,当年他陪同葆桢先生外出采风、写生、作画、讲学等诸多鲜活故事。特别谈到葆桢先生这两帧写生画作,其中有一幅还作为写生教学范画,他拿去学习临摹过。我想,以上两幅凝聚葆桢先生心血之作的实地写生画及之后整理创作的大型画作,是一笔珍贵的物质和精神财富。
三
葡萄人生
几十年来,葆桢先生一面从事美术教学,一面潜心国画创作。他对艺术教育倾注了满腔热情,并用手中之笔创作了诸多教学范画和优秀花鸟画作品。生活是艺术的源泉,他重视课堂教学与课外写生的关系,强调“外师造化,中得心源”这一理论。
在自己家中,葆桢先生养过金鱼、小猫及禽鸟。另外,还种植有名贵花卉,观察动植物一动、一静的生活习性。在教学上,率先垂范,孜孜以求,对学生授课,一边挥毫示范,一边仔细讲解,对学生掌握基础知识与基本技法帮助甚大。
在葆桢先生74年人生之路上,他用功最勤、画得最多、影响最广、成就最大的,应首推其葡萄画。从艺术美学角度审视,这是葆桢先生标志性成就,独放异彩。如今,诸多后学仍在学习、探索、传承葆桢先生开创的小写意葡萄画,并不断解读其密码和元素,使之推陈出新,发扬光大。
葆桢先生的绘画创作,一直十分讲究用笔、用墨和用色。在笔墨技法上,用线造型,以墨代色,并以用粉著称。国画色彩,惟用粉较难,厚则滞,薄则淡,稍不适当,易入粗俗。可是他用粉,继承恩师张书旂的特点,一如用墨之法,浓、淡、干、湿、轻、重、厚薄,随意点染,无滞板枯涩之病,有生动素净之妙,为其作品增色不少。葆桢先生曾说:“治学必须严谨,画画一定认真。我作画,从不马虎,始终坚持不理解的东西不画,头脑里没有的东西不画。”他是这样说的,也是这样做的。那些年,他经常带领青年教师和学生,背起画具到大自然中发现美,掌握植物、动物固有规律和生活习性。一路走来,吃了不少苦,受了诸多累,然而,先生却收获了知识、喜悦与成功。
葆桢先生温文尔雅,为人谦和。凡师从先生绘画的人,无不为他平易近人的作风和诲人不倦的精神所感动。在教学之余及退休后,先生勤耕不辍,尤其对花鸟画技法潜心研究,成果颇丰,先后出版有《写意花鸟画技法》《怎样画水墨葡萄》《苏葆桢花卉蔬果白描集》《苏葆桢画集》等技法书和画集。他的绘画艺术和写意技法,滋养了许多热爱花鸟画的学人,特别是那一帧帧注入艺术生命的葡萄画及其技法,可谓开葡萄画之先河。传播之广,让众多后学受益。葆桢先生一生中画过无数的葡萄,“苏葡萄”的美称饱含了人们对先生的无尽敬意。
在晚年,葆桢先生已成为声望日宏的花鸟画家,但仍学无涯,行无界。1986年5月和9月,葆桢先生两次东渡扶桑,进行友好访问亦作水墨画交流。1988年11月又应法国图卢兹市法中友协邀请前往图卢兹市进行文化交流展览。其作品,特别是一幅幅水墨葡萄、一帧帧彩墨葡萄及《川西山月》《鲜花盛丰 硕果丰收》《玉羽迎春》《万朵红霞春意闹》等翎毛花卉精品,既倾倒了西方人,也使东方人叹为观止。 (作者系西南大学中国当代城市美学研究中心特邀研究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