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墅平

其实，我并非师范“科班”出身。当年奔走求职时，却阴差阳错地踏入了教育部门，并以一大沓念书时赚得的烫金荣誉证书，赢得一所乡村中学老校长的“芳心”，做了一名当地的人民教师。

初上讲台。我携着初出茅庐的热情，很激情地口若悬河，很洋溢地唾沫飞溅。为体现我的高高在上，以及我的磅礴大气，我几乎不下讲台，也一般不拿正眼给台下那一群孩子，甚至不给他们张嘴的机会——我就那样一厢情愿地自圆其说，兀自发挥。初始，台下像没人似的寂寥无声。我心里犹自得意：哼，凭我灌了十数年的墨水，对付这些娃娃，不过小菜一碟，他们只有洗耳恭听的份儿。可这样的状况，并未保持多久。讲着讲着，某个角落便率先发出窸窸窣窣之声；进而以星火燎原之势蔓延至全场。我试图以我的声势，压住台下。我用更高的分贝，更激情地讲课，不，唱独角戏！可水涨船高——台下的聒噪声也愈加热闹。我的自尊受到挑战。义愤填膺之下，我猛地伸出手去，“啪”一巴掌拍打在刚硬的讲桌上——哟，好疼！这不啻一记霹雳。台下倏然归于死寂。可不出一秒，台下复又一片蛙鸣虫嘶之声。

无计可施，为了挽回点师道尊严，我只得罢课。

有那么一个晚上，我辗转反侧，彻夜难眠。我甚至想一走了之，离开这些让我身心疲惫的学生娃！可我脑海里，却又始终浮现着老校长那深邃坚定而又大慈大悲的眼神。他对我有知遇之恩啊。我理应拿出行动来证明给他看：他老人家没看错人！

经过一夜痛定思痛，我琢磨出新招：魔高一尺，道高一丈；既然“暴力手段”不服众，何不改用“怀柔政策”呢。思想指导行动。我便开始和那些孩子套近乎，并打成一片。课外时间，我跟他们在一起打篮球、掰手腕、开玩笑。我们慢慢混淆了师生界限：我成了他们名副其实的“娃娃头”。本以为，这样便可改善课堂；然而我错了，错得一塌糊涂。当回到课堂，那个糟啊，更有甚于从前！

“硬”的不成，软的“无功”，我无计可施啦。关键时候，老校长救火来了。他亲自掇一把凳子，坐到我的课上，给我“压堂”。或者，他会在我上课时，不定时地用他那极具威慑力的眼睛，从教室窗玻璃前往里扫望。如此一段时间后，我的课堂秩序，才趋于正常。一日，休息时，老校长背着手儿，踱到我的单身宿舍。老校长用沧桑，不，用“姜是老的辣”那种眼神，瞅着我，与我促膝谈心。老校长一声喟叹：哎，当初见到你那一大沓荣誉证书，听到你那一番夸夸其谈，还以为你是个教书的料；可如今看来，你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外行啊！闻此言，我顿觉耳根火辣辣的，羞愧难当！老校长换了种语气，又对我循循善诱，谆谆教诲起来：你今后的路还长，咱也不可能一辈子帮着你；记住，打铁还需自身硬，那些学生之所以不服你，只因你还缺乏一个教师应有的气质，应有的风骨；教书绝非一朝一夕之功，好好修炼吧，总有一天，你一定可以修成正果，步入正途。

岁月倥偬。往事不堪回首。而今，老校长已经退休。在教书这个行当里，我摸爬滚打数十年。正如一粒水边的糙石，历经无数次的浪打潮袭、长时间的浸润磨蚀，才会出落得玲珑圆熟，气韵幽美——教书育人，更是如此。

（工作单位：重庆万州武陵中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