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冉启蕾

每到9月，就会想起抗战胜利纪念日和“九一八”，更会想起涪陵这座古老而美丽的小城曾经遭受过日本帝国主义飞机的轰炸，我的心就会特别痛。

1938年2月至1944年12月，侵华日军为摧毁中国人民的抗战意志，对重庆及周边地区实施轰炸。涪陵也未能幸免，前后30余次遭受到日机的狂轰滥炸。

我的母亲刘汉媛和姨妈刘汉渠亲历过涪陵大轰炸，九死一生，两位老人生前多次向我讲述过那段挥之不去的悲惨历史。

涪陵历来是川东繁荣商埠，抗战时期，涪陵港又是重庆至湖南常德水陆联运的重要中转口岸，涪陵城便成了日军飞机轰炸的重点目标之一。

10年前，我和同事余成红编写过《涪陵区抗日战争时期人口伤亡和财产损失》一书，该书由中共党史出版社正式出版，我对日机轰炸涪陵研究得较深，加之我的母亲和姨妈是亲历者，生前多次讲述过那段不堪回首的经历，所以对日机轰炸涪陵的一些细节比较了解。

1 母亲逃进坟地里才躲过空袭

1938年初，为抵抗日机的轰炸，涪陵县城周围开始修建对空射击阵地，修建了韩家沱炮台7座、指挥台1座，修筑防空、防日本军舰的碉堡、炮楼6处。在城内及城区附近修筑了地下防空室、避难室、防空洞等10处。1939年至1941年间，涪陵城各机关、法团、商号铺户和城乡居民共兴建简易防空洞（壕）340余处、挖避弹坑1200余处。1944年，涪陵沿长江一线15公里的江岸上建造永久性钢筋水泥江防工事8个。

抗战期间，在涪陵城仰天窝、蔡家坡、城对岸北岩分别设置了防空报警信号球，四川省防空司令部第28监视队在涪陵设了9个监视哨，重庆防空司令部第55监视队在涪陵设了12个监视哨。

但是，这些设施落后、简陋，有的根本派不上用场，只要防空警报一响，涪陵城的人只得逃，只得躲，拖儿带女迅猛奔向就近的防空设施进行躲藏。

生于1924年的母亲刘汉媛生前曾对我讲，大概是1940年2月的一天下午，防空警报响个不停，家住涪陵城乌江边鹅蛋堡街的外婆一家老小，本想跑到离家不远的南门山防空洞躲空袭，但那个防空洞太小，只能容纳几百人，后跑去的人根本无法挤进去，几天前没能挤进防空洞的人被炸死了好几个。于是，外婆决定以最快的速度带家人跑向鹅蛋堡郊外的一座长满树木的坟场躲空袭。

全家人的细软和值钱点的东西早已被打成了两个包，由我母亲刘汉媛和姨妈刘汉渠一人扛一包往外跑。近20分钟后，日机已飞抵涪陵城上空，开始俯冲低空投掷炸弹，外婆叫一家人快分散钻进坟场躲避。这时，日机就在头顶盘旋，寻找投弹目标，我母亲借着一些草丛灌木和一根树枝为掩护，趴在地上一动不动，连大气都不敢喘。身体的左边是坟堆，右边也是座坟，她就在两个坟之间躲了近一个小时，被吓得浑身发抖，话都说不出来，直到日机投弹后飞离涪陵，母亲才爬出坟堆寻找外婆和姨妈。回过神来后，主动去帮助那些老者和幼童返回城内。

我的母亲从小思想活跃、进步，在涪陵女中读书时就参加了学校的抗日救亡宣传队，日机轰炸涪陵后，她和同学们还自编活报剧上街演出和宣讲，控诉日本侵略者的滔天罪行。母亲对我说：只要防空警报一响，惊恐的涪陵市民四处躲藏，整天提心吊胆，没过过一天安稳的日子。

2 姨妈的闺蜜被炸死时双眼还睁着

我的姨妈刘汉渠虽已去世多年，但生前多次给我讲述过日机轰炸涪陵的事。日军飞机轰炸涪陵县城乡时她已成年，读过涪陵女子小学的她，对日机轰炸涪陵的那段历史仍记忆犹新。

姨妈说：“日机开始轰炸涪陵后，我们一家老小怕得很，母亲怕我们在空袭逃难中失散，便在我们几兄妹的衣服上打个补丁，里面放一块银元和一张纸条，纸条上写有自己的名字和家庭地址。我们那时家住涪陵城乌江边的鹅蛋堡街，只要警报一响，母亲就拉着我们几兄妹往城郊崩土坎方向的坟地里躲藏，有时警报解除后刚回屋，警报又拉响了，我们又只得往崩土坎方向逃空袭，晚上睡觉也不敢脱衣服，学校只好停课，家里的小生意也没法做了，全家人整天都惊恐不安。”

“我记得那是1940年5月30日，那天正好是我舅舅的生日，我们一家人原打算去他家吃午饭，没想到还没出门，警报就拉响了，母亲当时出门去蔡家坡办事去了，我是姐妹中的老大，立即拉起几个弟妹就往崩土坎方向的野外大树下跑去躲空袭，结果躲空袭的人太多，树枝遮不住人，只好朝坟堆堆、石旮旯里钻，很吓人，但不敢哭。这时，日本鬼子的飞机飞过头顶，呼啸而过，不一会，就在南门山方向扔下了许多炸弹。”

“大约半个小时后，警报解除了，我们才赶到住在大东门的舅舅家。想到闺蜜王珍住在南门山，路过南门山时想去看看她，天啦！南门山内外已是一片火海，有救援人员正在将伤员往医院送，坝子里已摆放着倒塌的房子里拖出来的死者，全身血淋淋的，有的人已炸得无全尸，树上还挂着被炸飞的手臂。这时，我发现闺蜜的母亲跪在地上大声痛哭，我跑上前一看，死者正是我的闺蜜王珍，她全身是血，眼睛睁得大大的，我一边哭一边鼓着勇气将闺蜜的双眼合上……后来，才晓得那次日机轰炸涪陵的南门山，炸死了90多人，伤了近百人，其中炸死的还有几位我母亲认识的人，有位死者还是我的远房亲戚……”

3 杨万华说她被炸得无家可归

20年前我曾采访过日机轰炸涪陵的亲历者杨万华，她仍记得日机轰炸涪陵北门口的情景。据杨万华老人回忆：民国28年（1939年）农历六月二十八，那天天气很热，他们家住在涪陵北门口附近一个小庙子里，当时她只有10岁左右，与他们共同住在里面的还有两家人，一为李松茂家，另一家姓彭，名字忘记了。

中午时分，杨万华在家里煮饭，她父亲吃完稀饭之后就上街烧烟去了。她吃了饭就下楼去洗碗。这时，警报刚响起，日军飞机已临近涪陵城上空，开始只有1架，接着又来了10多架，先由城郊的白塔往涪陵城方向飞，在涪陵城上空绕了一圈之后就散开了。紧接着飞机在天空中画了一个大圈，回到涪陵城上空就投弹，轰！轰！轰！一声声巨响，震耳欲聋。

那时，杨万华还是个小孩子，敌机来投弹，她不知道该怎么办，听到强烈的爆炸声，无处躲藏，就近钻到屋角里的一张方桌下面。有的炸弹好像就在身边爆炸一样，吓得她全身哆嗦。她的邻居李松茂见她人小不知事，一边喊“杨家妹，快点跑哇”，一边进屋拉着她就往外面跑。从屋里跑出来后，回头一看，自己的家已变成了火海，房屋被夷为平地。他们不知道该往什么地方跑。跟着人群跑到了长江边，杨万华与邻居李松茂又逃散了，这时，杨万华发现一位妇女手上抱着一个未满周岁的小孩迎面跑来，当她走到距离那位妇女还有几步路远时，忽见那位妇女怀里抱着的小孩已没有头了，那妇女身上到处都是鲜血，还傻乎乎地只是往前跑。见此情景，吓得她周身无力，摔倒在地上，为了逃命，爬起来又往前跑。

杨万华从长江边经麻柳嘴跑到乌江边，见乌江边上的木船已被炸烂了3条，被炸死的鱼浮在水面上。她不知道爸爸在什么地方，她爸爸也不知道她是否还活着。天快黑了，她想起有个亲戚冉叔在张爷滩附近住，是做米生意的，杨万华只好找到冉叔家，结果冉叔的家也被全部炸毁了。那天晚上，她和冉叔把席子铺在地上，用绳子把包单四角拉起，这样过了一夜。第二天早晨，她从冉叔那里出发找爸爸，沿途见枣子岩一带被日军飞机轰炸后的断壁残垣，那里的房屋烧了一天之后火还没有熄灭，从枣子岩锅盔庙到张爷滩一带的房屋全被炸得稀烂，烧得精光，无一存留。

终于，父女俩失散一天后又在家的废墟里重逢了，虽然无家可归，又饥又饿又疲劳，但父女俩能够再次相见，杨万华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高兴，没了家，父女俩只好投奔乡下的亲戚了。

日本军机在涪陵所犯下的罪行真是罄竹难书。

1939年至1943年之间，日军飞机轰炸涪陵城乡30余次，出动飞机314架、投弹169枚（有炸弹、燃烧弹两种），死亡369人、重伤295人，11654人沦为灾民……

1945年8月14日下午，日本宣布无条件投降的消息，通过电报传到了涪陵城，人们奔走相告，全城沸腾欢庆。8月22日，成立了涪陵县各界庆祝抗战胜利筹备会。9月2日，日本在投降书上签字，涪陵城内民众敲锣打鼓放鞭炮庆贺，4天后，涪陵党政军及各界民众4000多人在涪陵易家坝举行了庆祝大会，会后还组织了游行，欢腾至深夜。

(工作单位：涪陵区委党史研究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