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中天

滑竿在古代也称“肩舆”，造型比轿子简单，只需选用粗细相同、直径约6厘米、长度约在2.3米的两根竹竿，捆绑在椅子的脚架上，并在竹竿两端加捆两截压肩的横杠就成了滑竿。也有的地方，横杠与滑竿不捆在一起，中间用绳子连接，这样可以调节轿夫因身高差造成的倾斜，还能降低乘客乘坐的高度。

盛暑时节，有的滑竿上还加绑了凉篷，用来遮挡阳光。不少人觉得坐滑竿比坐轿子舒服，竹竿富有弹性，前后配合得当，抬在肩上闪悠闪悠，让乘客怡然自得。在重庆主城区，轿夫抬滑竿一般不喊号子，遇到胖子乘坐，爬坡上坎累，喊几声“嗨哟、嗨哟”气就顺畅了。

大巴山绵延千里，覆盖整个下川东地区，出了重庆城，滑竿号子在山区喊得风生水起。过去人们出行，有公路的地方，可选择汽车、马车和黄包车。但很多乡镇不通公路，在山区蜿蜒的石板路上，经常会听到轿夫喊号子的声音。抬滑竿是两个人干的活，轿夫在行进过程中会遇到许多情况，用号子传递信息，是轿夫必需掌握的生产技能。

为了把客人顺利送达目的地，滑竿号子非常讲究技巧，在山道上行走，轿夫们头顶天、脚踩地，路上的情况需要沟通，一些事前约定的号子便应运而生。路上出现一凼水，前面的轿夫会及时给后面报信：

“天上明晃晃。”

后面的轿夫听到号子，会立即回应，并点出号子要表达的意思：

“地下水凼凼。”

在山道上，人走的路，牛也可以走，但牛常把屎拉在路上。前面的轿夫发现了牛屎，喊的号子诗意盎然，还有点阳春白雪的味，坐轿的客人以为后面的轿夫能唱和出更动听的句子，没想到等来的却是下里巴人的语言，这样的反差极具喜剧效果。

前呼：“天上鹞子飞。”

后应：“地下一坨牛屎堆。”

常在山路走的轿夫，对路边农家喂的狗早了然于心，轿子经过时总会情不自禁地喊出声来。

前呼：“老鸹树梢叫。”

后应：“黄狗院门跳。”

上述几组号子，前呼后应，既押韵又诙谐，开头巧，结尾妙，坐滑竿的人听后身心舒适。滑竿号子喊得出彩的轿夫讨客人喜欢，能揽到更多的生意。

轿夫常年在山道上奔波，对沿途村落间的距离了如指掌，运送短程旅客一般不歇气，遇到长距离客人，需要定点歇气，才有充沛体力把乘客送达目的地。当看到歇气地点的黄葛树时，前面的轿夫会扯开嗓子喊。

前呼：“黄葛树儿根根长。”

后应：“麻雀飞累要歇凉。”

如果路上没有黄葛树，轿夫需要歇气就会变换号子。

前呼：“牛儿累得要倒地。”

后应：“下个地头就歇气。”

有些山道上，路两边栽了许多果树，乘客坐在滑竿上，顺手摘一两个果子是常有的事，轿夫会及时调整滑竿位置，满足乘客采摘需求。

前呼：“枝头果子乖。”

后应：“滑竿歪一歪。”

抬着滑竿走在山路上，有时候会碰到漂亮的村姑，多瞅两眼也是人之常情。

前呼：“路边野花随风摆。”

后应：“眼睛珠子拐一拐。”

抬滑竿喊的是劳动号子，既是为乘客准备的精神食粮，也是轿夫讨生活发出的呐喊。号子喊出来，艰苦变得轻松，疲劳生出愉悦。并非每组滑竿号子都要讲究语法技巧，出现意外情况，也可以直来直去。

前呼：“草鞋绳绳缠到脚。”

后应：“找个边边立马脱。”

那年代，在山区坐滑竿挺时髦，并不是所有的人都坐得起，偶尔花钱坐一回，过山、过水、过少女的楼，碰到熟人打个招呼，对普通小老百姓而言，也是一种精神享受。在山路上行走，地上偶尔会发现铜钱之类的财喜，前面的轿夫显得异常兴奋。

前呼：“地下一坨财。”

后应：“蹲到捡起来。”

滑竿在路上要经过许多乡场，运气好的时候还能碰到草台班子唱大戏，客人如有兴趣，还可坐在滑竿上听一会，轿夫喊的号子往往一语双关。

前呼：“台上花旦正抱拳。”

后应：“看官高兴给赏钱。”

上山下山的坡道上经常会出现急转弯，这是轿夫最紧张的时刻，如果配合不好，会把客人从滑竿上摔下来。这时前面的轿夫会及时通知后面的伙计，步调一致才能把顾客安全送到目的地。

前呼：“弯路拐哟。”

后应：“跟到甩哟。”

我姐夫哥的父亲是乡镇中学的教书先生，当年为了体验生活，曾要求轿夫坐在滑竿上由他来抬一回，轿夫无奈只好答应，两个轿夫为乘坐的先后顺序犯难，最后用“剪刀、石头、布”来解决。姻伯不但抬了一回滑竿，还和轿夫兴高采烈地喊了一通号子，怪不得姐夫哥也会喊滑竿号子，原来是家传。

滑竿作为交通工具早成为历史，但作为旅游产品，在一些名山大川仍能为当地百姓创收。20世纪80年代，我到峨眉山旅游，花10元钱坐了一回滑竿，从报国寺直上钻天坡，坐在轿椅上欣赏沿途美景，那种惬意令人难忘。

改革开放后，山区面貌大改观，村村通了公路，滑竿没人坐了，号子也逐渐从古老的山路上消失。黄昏来临，偶尔也有老人打开记忆的闸门，在饭后茶余喊几句滑竿号子，让那久远的声音重回云天，以此怀念逝去的岁月。

（作者系重庆市作协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