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晓

在人体的器官中，牙齿肯定是算劳苦功高的，每日的食物咀嚼，维系着我们生命的运转。

牙齿往往也是被我们最容易忽视的器官，它俨如那些站在窗口、趴在阳台、守在门前忠实等候我们的亲人一样，因为对我们一如既往地善待，反倒让人心安理得习以为常。有时倒是一个不经意的人，偶然之间对我们显示出的一点友善，令我们大为惊讶感动。

牙齿也是人体身上最坚固的骨头，不疼不要紧，一疼就要命。我以前有过几次牙疼，但那疼似乎还能忍受，好过之后也就淡忘了。但今年夏天的一次牙疼，说来就来，让我感觉它就是来震慑我的，平日里我得意忘形的生活方式对它是太怠慢了。

比如，我对辣味食物的热爱，我咀嚼食物时的粗鲁，我刷牙时的潦草。一旦这样漫不经心地对待它，牙齿的报复就来了。

夏天，去一座海拔2000米的高山纳凉，疾风劲草处，一群羊在吃草，它们吃饱了，仰头“咩咩咩”叫，同行的友人马哥说，那是它们在对大地发出感恩的声音。不过我望了望天空，白云以各种姿态浮游于云海，感觉地上的羊是看花了眼，以为云层里也有一群同类。

晚间下山时分，天边云层下，那层层叠叠的稻田似金色海浪般地涌动，让群山万壑间充溢着浓郁的稻香。在山中，友人招待吃烤全羊，是大山中放养的生态羊。我是一个慈悲心肠的人，面相也还算和善，最见不得血腥场面。杀羊宰羊的过程被我巧妙地回避了，人过完这一生是适当需要一些技巧的。我常为自己赢得一些小技巧而窃喜。

我也明白，这些雕虫小技其实是自作聪明、掩耳盗铃。在命运的穹盖之下，我这蚂蚁一样的行走路径，终究逃不过它的覆盖与指引。我其实在用这些所谓技巧欺骗与麻醉着自己，熬着一锅心灵的鸡汤自个儿享用。

那天晚上就着天上星光、地上篝火吃着烤羊肉，我完全是饕餮之徒的模样。吃相温雅的马哥，悄悄给我拍了几张张牙舞爪吃羊肉的照片发给我。我一看，平时面目和善的我，在美食面前完全是一副贪婪、凶猛的样子。我感觉马哥看穿了我平时的伪装。

从山里回来后的晚上，牙疼就隐隐发作了。从牙龈处扩散开来，渐渐地，感觉整个脑袋似要炸裂，我双手抱头按摩头部想减轻痛楚，实在忍不住了，嘴里喃喃着求去世老祖宗们保佑了。突然想起那晚猛吃的羊肉，是不是罪与罚轮到我头上了。人类吃的所有食物，哪怕一棵草，一个瓜，它们都是有命的，何况一只羊。我嗫嚅着，小声求羊原谅，一不是我杀的，二不是我烤的，三不是我请客的。我还在心里嘀咕，要是当时看到杀羊，我可能要去阻止一下。在痛苦面前，我把责任都全部推给了他们。

牙疼之后的这些心理活动，都是建立在想摆脱痛苦的基础之上。

终于煎熬到了早晨，妻说，你还是要去看医生。

人到中年，说有三个地方值得去接受灵魂教育：医院、墓地、火葬场。这些年我去这些地方也不少了，一趟趟地去，人生的欲望当时确实减少了不少，连连感叹健康是人生之首。但过后，一些莫名的欲望又在心里翻滚膨胀了。

中年以后多交往几个医生朋友，我确实是这么做了，他们的存在，似乎是在默默为你的健康之门守护值班。在一些场所，我主动添加新认识医生的微信，关注他们的朋友圈，及时点赞，偶尔讨教一些养生常识。

去巷子里那家常去的早点铺，准备喝一碗豆浆吃一个油饼，温热的豆浆刚进嘴，便疼得龇牙咧嘴，嚼上一小口油饼，口腔里竟有连根拔起的疼痛。看着一旁吃喝的食客，竟然有羡慕与轻微的嫉妒之心。哎！这人间烟火里的福气，原来是如此简单不过。

找到一个开个体诊所的医生朋友，语气里是哀求：“救我！”经过检查，是上火引起的牙龈发炎肿痛。

吃了两天的药物，有所减轻。但第三天又开始反弹，又奔赴另一个医院里的朋友处，语气依然是可怜巴巴的。吃了他开的药物后，好像效果不好，面部还肿了起来，单位同事说近来吃得有营养啊都长胖了一圈。

牙疼之后，我的人生观是不同的，根本无心做事，望着窗外，万物灰暗。我是个急性子，又赶往另一个熟人医生那里，求他的语气更加虔诚。

终于，第七天，牙疼如洪流远去，口腔里重现安宁。牙疼这几天，微信、电话里邀约去外面吃喝的也不少，都一一谢绝，其中有一个人还不依不饶说“不就是一个牙疼吗，不来就绝交”的话，我当场回绝，绝交就绝交。看看，我也是够狠的一个人。

望着街市上的天光朗朗，我又感到元气满满了，我汇入人流，披满尘土也沐浴霞光。但这一次，我告诫自己，从今以后，我真的要敬重自己的身体了，身体上的每一个器官，我都要珍惜着好好享用。

（作者系重庆万州区五桥街道干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