版次:011 2023年09月25日
□余敏
1993年,我到重庆煤校读中专。开学后不久,母亲寄来第一封家书,信中说,家里养了几只鸟我,我反复推敲,猜测出“鸟我”就是“鹅”,不禁莞尔。
有一年春节,全家人在一起团年,外婆当着众多人的面,说起母亲当年上学的事:“国娃子(母亲的小名)小时候念书很得行,也很争气,但是家里姊妹多,她又是老大,为了让弟弟妹妹们上学,她高小毕业就不去学校了,非要回家帮着我分担家务,所以才没能继续读书。”
关于外婆口中被耽误了的学堂和青春,母亲从来不曾在我们面前提及。除了外婆,还有谁会了解:年少时的母亲,可曾有过被现实击败的梦想?可曾有过被岁月尘封的远方?
记忆的抽屉盛满母亲写来的信,里面的错别字占据了半壁江山。
母亲来信说,现在是农忙季结(节),不过你别担优(忧)家里,我和你爸能应付得了,你好好学习就是给我们的安卫(慰),想到这些,干活也不觉得那么皮(疲)劳了。后来,我参加了工作,母亲又写信叮嘱我要好好学习计(技)术,不要去打排(牌)等。
那些信件,错字随机编织在字里行间,好像衣服上的补丁,有些别扭,有些扎眼。
后来有一次过年回家,我无意中从母亲的枕头下翻出一叠信纸,每一页都密密麻麻写着字,上面还有许多涂改的笔迹,仔细辨认其中的内容,竟然都是母亲写信的底稿。
我好生奇怪,问道:“妈!你写信还要打草稿呀?”
母亲在一旁怪不好意思:“嗨,年纪大了,脑筋也不管用了,想说的话总是写一句忘一句,有些字又记不起来,只好先写在那里,想起来了就在上面涂涂改改,等写得差不多了,就重新抄一篇寄给你。”
那一刻,我才掂量出每一封穿插着错别字的信件的分量,那是风吹来的沙,落在心里擦不去的痕迹。
回想这些年里,生活催老了母亲年轻的容颜,病痛折磨着她健康的身体,几次手术下来,母亲变得虚弱且瘦弱,身体和精神都大不如从前。即便如此,母亲为了给在外地的女儿写出一封家书,大费周章却又不厌其烦。在旭日初升的清晨,在静谧冷清的黄昏,在那晴好的午间,在那阴冷的夜晚,在昏暗的灯光下,在明亮的月色里,母亲就这样用心用情,一笔一画、一字一句,写出一封又一封书信。
分明有千言万语,却被分割成零星片段,夹带着瑕疵的文字汇成篇章,道不尽一位母亲对子女的深深牵挂和殷殷期盼。
抬头望去,母爱的枝头缀有沉甸甸的苹果,我摘下青色的那枚,酸酸的、涩涩的、甜甜的,一如母亲的错别字,让我咀嚼一生回味一生。
(作者系重庆荣昌区作协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