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耀健

小贩在街头叫卖的声音称市声，最能移情。各地有各地特色，北方称为吆喝，重庆本埠称为叫卖或叫唤。

老重庆早年的小贩叫卖起来，其声腔悠扬和美，晓畅明朗，多种多样，丰富多彩。尤其妙处，在于它的季节感非常显著，听得一声叫卖，就知晓某一季节已来临；说它能移情，是指它可以左右人的情绪，产生光阴流转的感慨之情。旧诗词中，不乏此类描写，如陆游的“小楼一夜听春雨，深巷明朝卖杏花”……

1 生意春前草

初春，老重庆的各式水果陆续上市，围绕着草莓、桃子、杏子、李子、橄榄的推销声不绝于耳。小贩把李子叫唤成“香干李子”，为何要加“香干”二字，我一直不明白。他们又习惯将橄榄吆喝为“老青果，一分钱两颗！”小人儿则喜欢买杏，其核可做抓子游戏呢。春来细菌萌动，儿童肚子里有蛔虫，遂可听见“宝塔糖，宝塔糖”的叫卖声，家长急匆匆要去买几粒，带给家中的小儿女。

清明粑的叫卖声出现在清明节前后，那是巴渝地区在清明节所食用的传统小吃。其皮为糯米面，加入一种叫清明菜的野菜，高档的还用野葱、榨菜和腊肉丁等混在一起揉制而成，上笼屉蒸熟以后即可食用。卖清明粑的多是一些妇女，她们手提竹篮，里边是亲手制作的清明粑，上面罩着干净的布帕，细声细气地叫卖：“清明粑，清明粑，不好吃不卖钱。”

仲春时节，不少馥郁芬芳的花卉上市了。卖花小贩提着花篮沿街吆喝：“买栀子花、茉莉花呵，买白兰花呵，买晚香玉插瓶呵。”花香飘散，卖花声飞入深宅大院。人们都乐于花几个钱，或为室内增添一束清供，或为衣襟添几瓣别致的装饰。

2 夏天呼声高

初夏迎来端午节，满城吆喝卖粽子、卖雄黄酒。古人认为菖蒲、艾草有辟邪作用，且端午正当阳气旺，菖蒲、艾草长势茂盛，人们遂有在门上挂菖蒲或艾草辟阴邪的习俗；还有用草药熬水，给家人沐浴，据说可健身强体。

入夏最常听见的便是“冰糕凉快，冰糕。香蕉牛奶豆沙冰糕”“冰冻酸梅汤，解热消暑”的咏叹调。动人心弦的还有“冰粉、凉虾”“麻辣凉粉、凉面”的召唤，挤干了路人的零钱。“蒲扇”“鹅毛扇”的叫唤，以及“荣昌夏布”“万县凉席”“长生桥凉板”叫卖声，与蝉虫的鸣叫融为一体，提醒市民备物避暑。

重庆夏天气温高，细菌繁殖快，这就苦了卖肉者。那时没有电冰箱，一过中午，肉贩子就着急，到下午便开始降价处理。吆喝的声音很好听：“来吃来割，厚实的坐墩肉、保肋肉相因（便宜）卖啰。”傍晚降价幅度更大：“大膘肉三角钱就卖，炒回锅肉满嘴冒油哦。”对于下力一天找到几个小钱的过路穷人，这叫卖声很有诱惑力。上半天售价七八毛钱的肉，现在连半价都不到。虽说难免有点异味，但带回家总算一道荤菜，让妻子老小高兴，自己也可以下酒。

“老鹰茶，清热解暑。一分钱一杯，两分钱喝够！”街头巷尾，或黄葛树下，总有一个老鹰茶摊，摆放着一排盛满老鹰茶的玻璃杯。《本草纲目》记载，老鹰茶有“止咳、祛痰、平喘、消暑解渴”等记载。走得口干舌燥的路人，大多要去买一杯，坐在主人家的小竹凳上，一边纳凉，一边解渴。

蚊烟的叫卖声也是山城夏季少不得的旋律。小贩背着长条的蚊烟，系软纸裹成，内有六六粉与锯木屑的混合物，是早年的驱蚊利器。蚊烟的叫卖声悠扬舒缓，有点像川剧唱腔：“买‘二仙牌’‘雷公牌’香药蚊烟儿啰，蚊子一闻跑不脱哟。”

笔者和同龄人最难忘的是卖冰糕的叫卖声：“冰糕凉快，冰糕。香蕉牛奶豆沙冰糕。”

3 货好四时畅

秋来瓜果渐稀，白菜、萝卜、豇豆、菠菜、香菜、菜薹、秋茄子、茼蒿、莴笋成为叫卖的主题。“椒盐花生”“五香瓜子”，颇受茶客喜爱。叫唤得凶的还有“新米上市”“醪糟曲子”。

冬季柑橘应市，长江、嘉陵江边泊着满载柑橘的木船。小贩到江边去批发，然后挑到城里来，满街叫卖“奉节脐橙”“江津广柑”“梁平蜜柚”“五步柚子”。冬季赶来打挤的还有“内江脆秆甘蔗，不甜不要钱”；挑着酒桶沿街走的小贩，边走边叫卖：“正宗高粱酒，正宗杂粮酒，见钱就卖！”弹棉絮的匠人把弹绷子斜挂在肩上，走进一个个院落叫唤：“弹棉花，弹棉花。”

冬夜里，最畅销的当数烤红薯，本地称为红苕。小贩的叫卖声是：“花钱不多，捏倒热和。”“有钱之人穿皮袍，无钱之人拿红苕。”烤红薯不登大雅之堂，却深受衣衫单薄、在寒风中瑟缩的劳动人民欢迎，一个烤红薯在手，既可充饥，又可御寒，一举两得。

每年腊月，最先听见的就是“腊梅花、腊梅花！”的叫卖声。接着可听见的是“火炮！冲天火炮！”的吼叫。有的小贩肩挑木制刀枪和年画，不停叫唤。大头纸脸壳俗称“鬼脸壳”，也可吸引孩子们。“麻糖”“柿饼”“红萝卜，蜜蜜甜，看倒看倒要过年”的兜售，让人感到春节的临近，心已先醇。

4 有趣的吆喝段子

早上出门，扑面而来的是“芝麻大烧饼”“小汤圆”“熨斗糕”“三角粑”的名字。傍晚腹内空虚之际，多能听见“炒米糖开水”“盐茶鸡蛋”“豆腐脑”的招呼。

曾经出没于和平路一带的某小贩尤其有特色。此人腿脚不便，没有正当职业，只能做点小生意，他卖的东西互不搭界，却照吼不误：“苍蝇拍子！和平鸽！”常令人忍俊不禁。

磁器口古镇有位卖卤菜的中年男子，他的叫卖声给我留下深刻的记忆：“你看到别人吃，心头慌不慌？你的口水流到嘉陵江。”心头确实有点慌，所以就买了猪耳朵。

收荒匠是收旧货的小贩，他们用扁担挑着两只箩筐，一边敲小鼓，一边吆喝：“旧锑锅烂铁锅找来卖钱。”“西药瓶子、牙膏皮子佐洋火。”佐是交换的意思，洋火指火柴。也就是收小东西贩子不付现金，用火柴之类来交换。

5 响器声声来揽客

老重庆背街小巷多，为招徕顾客，除吆喝外，不同行业的小贩还用不同工具，敲击出不同的声音，居民一听就明白。

先说剃头师傅，他们手持铁制镊夹子，用金属棒从中挑动，发出“呛啷啷”的响声，余音不绝。这东西别名叫“报君知”，据说来源于清军入关，强迫民众剃发留辫，下令“留头不留发”，男人不留辫子就要砍头。由于剃头匠都是奉朝廷旨意行事，所以又被称为“待诏”，曾威风一时。封建王朝被推翻，铁制镊夹子却流传下来，成为招揽顾客的响器。

其次说江湖游医，他们没有固定诊所，手摇串铃寻觅病家。串铃用熟铁片翻卷打成圆环，内装几粒铁圆珠，随走随摇，发出一连串响铃声，人们听见便知江湖郎中来了。江湖医生也并非全是骗子，其中不少人知晓医理，能背诵中药汤头。贫穷人家没有钱去医院或大药房看病拿药，有个小灾小病，只得求助于江湖医生。

老城区常听见的还有梆子声。梆子有几种，一种是长约一尺的木梆子，多是卖菜油者使用。卖油郎挑着两桶油，随手用木棍敲打梆子，略停再敲打数下；另一种梆子较短小，敲击时响声短脆，这是卖烧饼、麻花、油炸糖馃子、馒头等小食品的从业者，他们出现在早晨和午后。其中尤其吸引小娃娃的，是敲着竹梆兜售“梆梆糕”的小贩，他们的担子一头装着黄米糕、马蹄糕、艾叶粑等糕饼，另一头装着生着文火的平锅，将糕饼烤出一层锅巴，香气四溢，令人垂涎三尺。

还有一种零食是用响器来吸引顾客的，那就是麻糖，即饴糖。卖麻糖者用钉锤敲击曲颈燕尾形的铁片，发出丁丁当当的声音。遇上顾客，这响器又成了切割糖块的工具。

6 各种响器闹山城

收购金银首饰、珠宝玉器、古玩字画等细软物品的贩子打小鼓。其鼓面碗底大小，以藤皮棍反复敲打，其声可传数十米远。收购家具、旧衣服的小贩敲皮鼓，比小鼓略大如茶杯，鼓面较宽大。他们都被称为收荒匠。

卖针头线脑、香粉头油及小百货的从业者，使用拨浪鼓。拨浪鼓装在木柄上，左右各有用绳系住的坠子，手持木柄回旋，可发出“嘭嘭”声。听见这声音，婆娘们蜂拥而出，讨价还价好不热闹。卖花布为业的小贩也用拨浪鼓，边走边摇。

盲人算命先生打镗锣。镗锣用黄铜片制成，中部突出一个半球形，凿有孔眼，以木槌敲击，可发出清脆的“嘡嘡”声。问婚姻、求子、祈福、预测时运的市民，就等镗锣响。

磨菜刀、剪刀的匠人使用铁镰，用麻绳将几块厚铁板重叠连结，其上各凿二孔，用手颠摇，可发出连续的响声。他们被称为磨刀匠，常走哪几条街，哪几条巷子，大致也分地段，井水不犯河水。

修锁人配钥匙者，挑的担子本身就是一个响器，随着脚步，挂在木架上的钥匙坯子不停晃动，咵咵响。补锅匠、补碗匠，也以摇铁串揽客。

卖桴炭的敲大扁鼓，告知发火柴送上门来；卖折扇和修扇子的匠人摇扇铃，扇铃装在工具柜上，共有好几排，行走时同时作响；耍猴戏的江湖艺人敲铜锣，吸引路人特别是孩子们围观。待到观众聚成群，卖艺者又以锣声配合演唱，并驱使猴、羊等动物表演；木偶艺人唱独角戏，轮流使用小锣及大锣，嘴里说说唱唱，还要不停操纵木偶表演……

时代进步，从前的种种叫卖声，大多已消失在历史长河中，成为茶余饭后的龙门阵。 （作者单位：重庆市政协文史研究会 图片由作者提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