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轮明月照心空

版次:010    2023年09月28日

□李晓

那些年,我是一个城市夜游者。是我睡眠出了障碍,我的大脑敏感如雷达,夜里的任何风吹草动,都会投射到我大脑屏幕上,影响到我的睡眠。

于是睡眠不好的我,喜欢在夜里绕城行走。一座城市的街巷,已经熟悉成我掌上的地图。

一家离我家不远处的夜市小吃摊,是我常光顾的地方。主人是一对40岁左右的夫妻,他们笑盈盈地招呼顾客。顾客当中,有下夜班的人,下夜自习的学生,也有夜里觉得要吃上几口小吃才能入睡的人。小吃摊上,有热腾腾的饺子、土鸡炖粉条、鸡汤米线。

最让我眷恋的是小吃摊上的蹄花芸豆汤。那一碗雪白的蹄花汤,汤里漂浮着细碎葱花,炖得软软的猪蹄子,用筷子轻轻翻转,骨肉相连的雪白中夹着一层粉嫩的红,那是瘦肉部分。把软烂的猪蹄子夹入嘴里,卷动的舌头上来亲昵拥抱,还没等牙齿前来相助,从骨头滑落的肉早已顺着喉咙下了肚,再喝一口奶汁般的蹄花芸豆汤,舒服地漫向身体的四脉八方。

我成了这家小吃摊的常客,与这对夫妻也熟悉起来。通过攀谈,得知他们是从乡下来的。他们的儿子,从乡下一所初中考入城里重点中学上高中。为了照顾儿子,男人从沿海打工的城市回来,与妻子在城里租房居住,开起了一家夜市小吃摊。

夫妻俩的小吃摊,卖的是良心食品。食材很新鲜,肉食从不用外面进的冻货,买的都是当天市场上出售的鲜货,炖的鸡汤,还是用的山里土鸡。有天,我在小吃摊上喝鸡汤,男人还教我如何辨识土鸡。他说,土鸡的羽毛光亮,土鸡身子上的肉摸起来紧实有弹性,土鸡的爪子锋利。

有天晚上,小吃摊上生意清淡,只有我一个人吃了一碗鸡汤米线。男人拿来自己泡的酒,他说:“今天有空,我陪你喝一杯。”他还叫来几样小菜,陪我边喝边聊。男人说,他对现在的生活满意了,儿子在学校成绩不错,还特别节约钱。我走时要去付账,男人摆摆手说:“这算个啥呀,算我请了,你快回家吧。”

夏天的一个晚上,明月高悬,我请一个邻居去小吃摊上小饮。只见摊位上一个小女孩在帮忙洗碗,小女孩走过来问:“叔叔,吃啥?”我点了一盘卤菜,点了啤酒,同邻居喝了起来。这个邻居平时总是爱抱怨生活对他的不公,不过对我不错,老远见了就过来打招呼。或许是为了摆脱这个邻居灰色情绪的浸染,我请他喝酒,让他看看这些市井里的引车卖浆之流,在辛辛苦苦讨一份生活的日子里,没有抱怨,没有戾气,没有不满。

趁男人过来跟我俩打招呼时,我问他,你不是只有一个儿子,怎么还有一个女儿啊?他坐下来,告诉了这个女儿的由来。原来是他老家村里一个亲戚家的孩子,那户亲戚家的男人患癌症去世了,妻子又是个智力残疾人,经过同意,他便把她收为干女儿到自家抚养,而今正在城里上初中,干女儿也乖巧,常到小吃摊上帮忙。

那天晚上,月踱西天,他们收摊打烊,我和邻居才回家。望着这对夫妇挑着担子在月光下消失在街巷尽头,我的这个邻居感叹了一声,哎呀,我怎么是这样一个骂骂咧咧的人啊。城里的月光,突然把一个人灰暗的心照亮。

前年,小吃摊主人家的儿子,考上了福建一所重点大学。我闻讯前去祝贺,男人的家里,有一个躺在轮椅上的老太太,嘴里“啊啊啊”地喃喃着,胸前帕子上流满了口水。男人告诉我,那是他的母亲,脑梗以后成了这种状态,他把母亲接到了城里租的房屋里照顾。

在灰尘滚滚的生活里,我们的眼睛往往也浑浊无神,磨炼得世俗而苛刻。在同一座城市里,还有这样平凡而谦卑,用自己的双手创造着生活、用自己的双肩扛起生活重担的人,他们头顶上有阳光,心里有月光。

后来,我的睡眠质量也好了许多。城里的月光,也漫过了我的心间。 (作者系万州区五桥街道干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