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雁冰

“上半城，下半城，上上下下走死人。”长江嘉陵江两江环抱的渝中半岛是重庆母城，其上上下下必经的通道就是“十八梯”。十八梯得名有两个说法。一个是明朝年间，梯口下端有一口老水井，距居民的住处正好有十八步，因此被称作“十八梯”；另一个是清朝时期，为方便行人通行，这里修筑了石梯小路，共有十八段阶梯，故名。

十八梯位于渝中区城市中心，上到较场口，下至厚慈街，历经岁月演变，这些长长短短的梯坎街巷纵横交错，逐渐形成了“鱼骨”状的街巷结构和“蛛网”般的城市肌理。也正是因为这些，十八梯的市井之乐、生活之情、城市之根便有了许多让人向往和回忆的独特味道。

“城市是记忆，是生活，也可能是回忆，是向往，是一些岁月的残片。”摄影师唐明如是说。他和一些摄影师为人们留下了“十八梯”一些精彩的过往。

日前，我走进改造后的十八梯，与原来的十八梯对比，寻找那浓郁的生活气息。

（一） 原味

公元前316年，秦将张仪入蜀灭巴，在渝中半岛筑江州城。沿江台地因取水方便，成为人们最先选择聚居的地方。

三国时期李严(公元226年)与南宋彭大雅(公元1240年)两次大规模筑城后，重庆母城城池西移北拓至今较场口、临江门一带，人群聚落进一步扩大。

公元1371年，明戴鼎筑“九开八闭”十七道城门，形成重庆母城城市格局。明清时期，下半城成为政治、经济中心。十八梯周边的南纪门、金紫门、储奇门一带，有川东总镇都督府、药材行帮市场、清真寺、马王庙等，交通便利、市井繁华，此地逐步成为重庆母城的人居商贸集散地……曾火爆一时的电影《从你的全世界路过》中就多次出现重庆十八梯景点。

作为串联重庆上下半城的纽带，承载着无数山城人的记忆，记录着重庆老百姓人生百态的十八梯，是重庆母城文化的重要传承延续地，在重庆城市发展中扮演着十分特殊的角色。

但在快速的城市化进程中，十八梯前行的步伐放缓，逐渐成为中心城区发展的滞后地带，一度成为群众口中的“贫民窟”，实施危旧房改造已不可回避。2010年7月，十八梯的拆迁工程正式启动。2017年5月，改造开始动工。但改造并不是全部推倒重来，仍保留了原“七街六巷”的大致脉络和走向，街巷的名称原汁原味没有改变。那些适应密集房屋和狭窄小巷而生长的、歪歪扭扭的、株形各异的黄葛树，成了十八梯生生不息的象征。原始石岩、崖壁和部分堡坎经过清理、修葺，配以灯饰，古朴厚重中给历史记忆焕发了新的光彩。

生活的原味，渗透到古建筑、旧街巷、老树木里，不仅有喜怒哀乐，还有爱恨情仇。1941年6月5日，在日军飞机持续5小时的“疲劳”轰炸中，十八梯、演武厅和石灰市防空洞隧道发生了避难者窒息践踏伤亡惨案，遇难者约2500人，酿成世界为之震惊的“六五大隧道惨案”。抗战期间，日军对重庆频繁空袭、疯狂轰炸，出动飞机达9000多架次，投弹11500枚以上。但这并未摧毁重庆人民的抗战意志，“愈炸愈强”的标语书写在十八梯建筑的断壁残垣上，彰显着重庆这座城市的坚韧不屈。

（二） 韵味

曾经的十八梯，车水马龙、商贾云集。擦皮鞋、补皮鞋、掏耳朵、拔火爟、修脚、裁缝、卖小面、卖烧饼、补锅补碗、卖报纸杂志、卖针头线脑、磨剪子菜刀、喝茶打麻将的人们，活动于石梯两侧的室内或街边。

“破铜烂铁牙膏皮，拿来换钱。”这是过去拾荒人在十八梯的吆喝，但在改造后，这种吆喝声再也听不到了。

人们对说书的人，既尊敬又调侃：说书就说书，日白就日白（方言，闲谈的意思）。站在善果巷，讲善果有报；坐在永兴巷，说世风日新。

轿铺巷里忙碌的大人，看了一眼自家娃儿的头，吼道：“二娃，看你那一头乱鸡窝，赶快去打整了。”听话的娃儿赶忙跑到剃头铺，光亮的剃刀“刷刷刷”，三下五除二，眨眼工夫，一个“小光头”跑回了家，头上还有淡淡的肥皂味。

民以食为天，食以味为鲜。在下回水沟街行走的担担吆喝：“凉粉、凉面，麻辣的！”大热天，口干舌燥，娃儿看到凉粉凉面就忍不住吞口水。于是，缠着大人要上一碗，有滋有味地吃下，完了还不忘咂咂嘴：真好吃！

那时的美食主要集中在厚慈街。“锅盔，热烙的。”“来点。”“甜的还是咸的？”“长（椭圆）的三个、圆的两个。”尽管答非所问，但彼此都明白。

在厚慈街的茶馆里，来一碗盖碗茶，一边陶醉在沱茶的清香里，一边有意无意打量黄葛树那盘根错节的发达根须，将生活的烦恼抛诸脑后。

“凤凰门，川道拐，牛羊成群。”源源不断入城的牛羊身上带来了特殊的味道，但它们的肉却很香，而且牛的内脏成了重庆火锅最主要的原材料。

（三） 回味

十八梯凤凰涅槃，是一次充分体验民意的决策。2010年6月12日，本地媒体报道“十八梯拆不拆，老住户说了算”。6月20日下午4点30分，在公证员的监督下，6389位十八梯居民以96%的赞同票，同意实行危旧房改造。

对十八梯的改造，除了延续传统风貌区原有的“上坡下坎，弯弯拐拐”，对危旧的老建筑坚持以原位置、原高度、原尺度、原材料进行保护修缮，体现一个“原”字外，还通过传承、植入、创新“巴渝文态、建筑形态、新特业态”，挖掘、提炼、打造“十八件、十八味、十八景”等新业态、新景致、新体验，突出一个“新”字。

现在，来十八梯的游客中，不少是故地重游的老居民。当年，他们住的大多是破旧不堪、结构简陋的竹木房、板壁房、油毡房、砖柱夹壁房等结构简陋的危房，每遇大风大雨，总是担心屋顶会突然垮下来。没有卫生间、没有天然气、也没有正规厨房，不敢用大功率电器，一家几代人挤在逼仄的空间里生活……

现在，映入他们眼帘的是：古井春风、花街鸟语、善果夜灯、响水茶香、佛崖夕照、于公挥毫等新景致。

人们为什么怀念过去的景，留念逝去的味？通过走访十八梯，我突然感悟：是现实的好对比了以往的痛；是过往的苦浓烈了今日的甜。乡愁也好，怀念也罢，都是人们不能割断、不能舍弃的情感原点。

忆昔念旧，相伴一生。未来将来，不舍初心。

（作者单位：重庆市南岸区政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