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仁德

1920年9月11日，在瑟瑟秋风中，一群来自内陆四川的年轻人提着行李慢慢登上了停泊在上海黄浦江边的法国“盎特莱蓬”号海轮。随着一声沉闷而悠长地汽笛响起，轮船缓缓驰出港口，开始了前往法兰西的漫漫海上之旅。

在这群青年中，有一位20岁的小伙子名叫沈芷人。到达法国后，他与先期到达的聂荣臻、李富春等人成了同学。

半个世纪后，旅居马来西亚的沈芷人在写给他国内的儿子沈联森的信中回忆起了当年留法勤工俭学的老同学，他说：“祖国建设，我每到香港都留心观察，有很多感想。明年回国到北京时如能与老同学聂荣臻、李富春等晤面，当试向他们提供一些意见。”

1975年9月，已是垂暮之年的沈芷人获准经香港回内地，这时他已离开祖国27年了。他兴致勃勃地从马来西亚飞到香港等待入境，不料却在香港与世长辞，留下终身遗憾。

瞬间决定，改变了他的人生

沈芷人（又名芷仁、字士灵、士林，笔名沉默士），重庆忠县（原四川省忠县）花桥乡人，生于1900年，其父沈韶九与其叔沈修五都是清代举人，学养深湛。沈芷人从小便博览群书，胸怀大志。

1914年，14岁的沈芷人跋涉150里崎岖山路，来到刚创办不久的洋学堂忠县县立中学（现忠州中学）读书。中学毕业后，他立志去日本攻读法政。1918年秋，他乘“蜀亨”号轮船东下。在船上，他第一次见到了令他惊奇万分的蒸汽动力机械，接着又在宜昌、汉口和上海见到了工商都市的发展，他顿悟到科技革命的新时代已经到来，旧学已远远落伍。于是决心放弃法政改学科技，这一瞬间的决定，也改变了他的整个人生。此时，重庆已开始发起留法勤工俭学运动，他毅然返回重庆考入夫子池勤工俭学预备学校。次年毕业时，他在众多同学中考取第一名。秋天，他告别家乡，踏上了前往法兰西的旅程。

在法国里昂大学，沈芷人选学了化工、机械两个专业，他夜以继日地学习，遨游于知识的海洋之中。后来，他又赴比利时沙洛华大学学习。到1926年，他先后获得了机械博士学位、化工硕士学位和电机硕士学位，并被聘为比利时化学学会会员。

大显身手，创办重庆首个无线电台

1927年，沈芷人回到故乡忠县。老举人沈韶九希望儿子安心留在老家，最好能在忠县谋个县长当当，也好光宗耀祖，可饱览世界风云的沈芷人却决意要到外面去发展。正好，留法同学邀约他一起去上海谋求发展，于是他便告别父母准备乘船赴上海。无奈在码头整整等了七天，却无一艘下水船经过，他便决定乘上水轮船先到重庆。这一去，他就在重庆一直干到20世纪40年代末。

到重庆后，沈芷人很快就有了一次大显身手的机会。他从报上读到一条有关京沪的通讯，不禁大笑，原来那条通讯他一月前就在上海见过了，而重庆一月后还当成新闻在报道。沈芷人深感巴蜀内地与世隔绝，发展建设谈何容易。于是，当晚他便写成一文，建议在重庆成立无线电台。这篇文章次日发表在《大中华日报》上，引起了驻重庆的国民革命军第21军军长刘湘的注意，刘湘把当时只有27岁的沈芷人请到军部，请教有关无线电台的种种问题。沈芷人遂滔滔纵论天下科技大势，刘湘听得兴奋非常，当即表态要办无线电台，坚邀沈芷人留在军部做事。就这样，沈芷人从海外购进设备，在当时重庆城的最高点打枪坝桂香阁建成了重庆历史上第一个无线电台，并担任工程师。

电台建成后，沈芷人又向刘湘建议开办无线电报训练班，培养专业人才，由沈芷人讲课。后来，这些专业人才为四川早期的无线电事业发挥了重要作用。无线电台的建成使用，无疑使重庆的科技大大向前跨进了一步，给重庆经济发展带来了许多方便。

四川军工早期主要创始人

沈芷人在电台工作时，每天清晨都看见刘湘和一个穿长衫的汉子到打枪坝操场检阅300多人的大刀队。刘湘手下的大员王亦告诉他，穿长衫的汉子是刘湘聘请的武功精深的剑客，正在训练一支“无敌忠义营”。沈芷人当即对王亦说，人类已进入科学昌明时代，应准备制造新式武器，大刀岂是新式武器的对手？

不久，刘湘批准成立兵工厂，名曰武器修理所，聘请沈芷人担任总工程师，这使得沈芷人无意中成为现代四川军事工业的主要创始人。

沈芷人在临江门外杨家花园附近租了一家停工的丝厂作为厂房，又租了25匹马力柴油引擎一部、车床8部、钻床一部，即开始了最初的工作。

刘湘非常关心新建的武器修理所，天天都到厂里来查看。一天，他对沈芷人说，听说欧洲大战时有一种秘密武器名叫掷弹枪，既可作步枪用，又可抛掷手榴弹，这么好的武器我们若能研制就太好了。随后在很短时间内，沈芷人即发明出掷弹枪，射出的手榴弹最大射程可达600米，实为山地步兵之优越武器。刘湘亲临试验，大喜过望。

随后，沈芷人又进行了一系列创造性的生产，他改革了马克辛机枪；引进了轻机枪；为刘湘承担了军舰枪炮安装；引进飞机，并最早提出在重庆建飞机制造厂的建议。为引进新技术，他曾四次去欧洲考察，《机枪原理》一书，就是他在这一时期写成，这是四川最早的兵器专著。

抗战开始后，发展近十年的武器修理所由国民政府接办。当中央兵工署长俞大维来视察时，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这个看上去并不怎样的修理所，竟成批地生产着捷克式轻机枪。而兵工署早已选定此种机枪作为步兵标准式武器，在捷克本厂购回了制作权，花了三年时间也迟迟未能生产出来。俞大维兴奋地举着枪到靶场实弹试射，非常满意，当下订2000挺，支援抗战前线。后来许多军队都来购买，武器修理所为抗战作出了重大贡献。

创办实业 回报社会

刘湘去世时，沈芷人正在欧洲购买抗战军火回国的路上。在欧洲，沈芷人与发明飞机布磁性水雷的专家共同拟定了一个计划，准备回国后在上海吴淞口及长江内河布雷，以抵御日寇。在当时，这是最先进的军事技术。回国后，沈芷人到武汉面见保卫大武汉的总司令陈诚，谁知陈诚并不在意，沈芷人只得怏怏而返。不久，闻日寇沿长江长驱直入，我军用沉石在江中阻挡日寇，沈芷人不禁仰天长叹，痛感失望的他决计退出军政界，自办实业，这使他在偶然之间，又成了实业界的巨子。

沈芷人首先在重庆与蓝义宣合资开办隆昌义大煤矿，接着又独资开办了重庆兴国实业公司，公司下设炼油、机制砖瓦、造纸、机器、煤矿等七个企业。他从荷兰引进良种奶牛，创办了向家坡模范农场，还创办江津国华酒精厂、参与创建大华航空公司。为进一步兴办实业，他独资买下了重庆大夏银行。

随着家资日益宏富，他开始回报社会：1941年，他捐出银圆10000元、租谷700石，兴办大道中学（即今天的巴蜀名校忠县拔山中学）。几十年来，这所中学为国家培养出大量人才：饥荒时节，他特派管事在忠县老家开仓济赈；他还出资帮助十多个青年出国留学，经他资助到美国留学的李存烈后来成为重庆大学教授；他还在南岸出钱修了一条公路，办了一家图书馆……

抗战胜利后，沈芷人在重庆创办了“为民国际贸易公司”和“三有轮船公司”，他的船队航行于渝沪之间和东南亚一带。

1948年，国内通货膨胀，经济举步维艰，沈芷人将轮船公司迁往香港，改名“亨达轮船公司”，从此离开祖国内地。

开发沙巴洲的巨人

1951年，由于在香港受到排挤，沈芷人决定将他的实业迁到马来西亚。在那里，他创办了沙巴洲中国建设公司和山打根市正达建筑公司，任董事长兼总经理。那里的许多现代化建筑，都是他指挥设计建成的，当地的《华人日报》称他为“开发沙巴洲的巨人”。

1965年，66岁的沈芷人开始闭门著书立说，潜心研究经济财政等人文科学。有趣的是，他的研究大都以祖国建设为对象，几年间，出版了《中国基本民生工程》《中国财经概论》《财政革命创论》《黄河拓边大建设》等十多本书。

沈芷人1948年去香港时，将部分儿女留在内地，之后世事变迁，他和儿女们失去了联系，20多年的每个日日夜夜，他都想念着自己的儿女。1974年，中国和马来西亚建立外交关系，这给沈芷人回国探亲带来了很多方便，他积极奔走，申办回国手续。其间，他不断和国内的儿女通信，倾诉20多年的离别之苦。1974年9月9日，他在给儿子沈联森的信中说：“祖国建设，我每到香港都留心观察，将来回国时，自可得实际参证。我几十年经历很多，有很多感想，关于科技生产、国防兵工等，个人有些独见，尚未整理出来。明年回家到北京时，如能与老同学聂荣臻、李富春等晤面，当试向他们提供一些意见。”

1975年9月12日，沈芷人准备经香港回内地。遗憾的是，他却不幸突发疾病逝世。此后，沈联森护送父亲骨灰回到重庆，安葬于南山。

（作者系重庆文史书画研究会原副会长 图片由作者提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