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智周

唐朝诗人韦处厚来开州之前，可能从未想到自己有一天会与开州发生深度交叉，更想不到自己吟咏开州自然风光的《盛山十二诗》会轰动长安，引得韩愈作序，白居易、张籍、元稹纷纷唱和，长安一时纸贵，而他更没料到的是，这组诗竟然影响了开州整整1200年。

秦巴古道马蹄声幽

唐元和十一年九月初九（公元816年）傍晚。霜降时节寒气重，秦巴古道之上，传来了哒哒哒的马蹄声。原本在京担任考功员外郎的韦处厚与随从的车驾出现在崇山峻岭之间的道路上，他们此行的目的地是远离长安1460里之外的开州。

韦处厚生于唐代宗大历七年，是唐京兆（今陕西西安市长安区）人，时年43岁。其父韦万曾任监察御史，生母早丧，父亲再娶后，他服侍继母极为孝顺。韦处厚从小就酷嗜文学，元和初年，进士及第，以“贤良方正科”入仕，数年之间屡获升迁，授秘书省校书郎，迁升拾遗，并兼吏职，参与编修国史。考功员外郎时属吏部，负责唐朝各地官员的考核，是手握重权的中央职官。元和十一年，十分看重韦处厚的宰相韦贯之因得罪皇帝庞臣张宿，被诬以朋党，罢相出京，韦处厚因受到牵连，同年九月由考功员外郎出任开州刺史。

相对远离政治中心长安的开州、通州、忠州，历来是唐朝官员左迁之地。就在元和年间，元稹被贬通州（今四川达州一带），白居易被贬忠州（今重庆忠县一带），韦处厚被贬开州。而唐中宗至唐文宗的140年间，有史可考的20名开州刺史中，出任者14人，贬任者6人。

开州什么样子？想必当时的行走在秦巴古道的韦处厚心中应该不会有太多想象，包括他自己在内，谁也不曾料到，其一生中最重要的诗作《盛山十二诗》即将隆重登场，从此在唐诗卷中留下华彩一笔。

盛山之上明月清风

开州虽然远离长安，却地处秦巴枢衢，曾因物产丰富受到蜀先主刘备赞叹，赐名汉丰。隋代设州以来，景物繁华，盛产车前子、苎麻、井盐、茶叶、桂花米、柑橘等上乘贡品。同代大诗人张籍患有眼疾，韦处厚得知友人被眼疾所扰，千里送车前子给其治疗，张籍收到药材后非常感动，作诗答谢：开州五月车前子，作药人皆道有神。惭愧文君怜病眼，三千里外寄闲人。

此日一早，韦处厚出开州刺史府，与开州司马温造一行车马向盛山而去。他们过了槛道，进入一个开阔的十字路口，此处东南西北四条巷道铺陈开去，珠宝饰钿铺、米面点、瓷器店、酒行、鞍鞯铺、铁器店等分列两旁，幌子接旗连旌，到处人声鼎沸，一片闹热景象。他们涌出城门向北而去，开州护城河之外，南河与东河熠熠生辉。

盛山位于开州城北三公里处，这日天气晴朗，视野极佳，盛山山峰与台地遥相呼应，“盛”字轮廓格外清晰，横竖撇捺钩如在眼前，惟妙惟肖。韦处厚与温造驰马到达盛山腰间的长宁寺，高僧清公、住持柳律、隐士覃山一干人等守候在山门外。韦处厚生母生前笃信佛教，以青灯古佛、暮鼓晨钟明心见性。韦处厚自到开州后，与清公、柳律结为方外交，并对盛山原有庙宇长宁寺（即后来蜀东佛教文化中心的大觉寺）等寺庙进行修缮重建。韦处厚在众人陪同下，参观佛寺。他站在大殿上，双手合十，默默在心中向亡母致意。众人见其眉目之间虔诚姿态，纷纷双手合十祈祷。

随后，韦处厚、温造带领一干人等登上城北茶岭。初秋时节，茶岭之上，目之所及，茶园葱茏，郁郁葱葱。墨绿色的茶叶层层叠叠，发出紫色芽头。南风轻拂，众人驻足呼吸，阵阵茶香扑鼻而来，透入心扉。

高僧柳律最喜饮茶，看到眼前茶岭情景，情不自禁赞叹道：“开州百姓多有饮茶习惯，本地虽有名茶，却产量稀少，根本无暇顾及老百姓，只得向吴越和四川蒙顶采购。去年韦大人来开州以后，大力倡导种茶，对茶农给予优惠，现在茶山成片，茶树相连，站在山间，芳香醉人啊。”

韦处厚沉思不语，原来在心中打下腹稿，现场挥毫写下一首诗《茶岭》：顾渚吴商绝，蒙山蜀信稀。千丛因此始，含露紫英肥。

九月初九夜，开州士子素有在盛山流杯渠举行流觞曲水宴的传统。当晚夜色融融，月光如玉。众人在盛山亭边小溪两旁席地而坐，将盛着开州特产渌酒的小白螺杯放在溪中，任其自上游浮水徐徐而下，经过弯弯曲曲的溪流，小白螺在谁的面前打转或停下，谁就即兴赋诗并饮酒。韦处厚饮了酒后，一人沿着步道独自走到宿云亭来。他低首俯视，柔光之下远处的开州城护城河白练一般，两旁垂柳依依，城内人事静安。骋目北望，山河苍茫，他突然领悟——阴晴有时，六候不定。世间万物，人生百态，各有好处，各生欢喜。韦处厚默默在心中研墨打下《宿云亭》腹稿：雨合飞危砌，天开卷晓窗。齐平联郭柳，带绕抱城江。

长安纸贵名动天下

来开州以后，贬谪之路和官宦生涯虽让韦处厚觉得苦涩，不过他并未因此消沉。他很快调整了过来，治理开州三年以来，韦处厚重文兴教，奖掖人才，委派官员加强儒学署以便管理学务。新修学宫，选拔饱学之士教书育人，学堂、书院、学校文脉绵延有力，为开州文风兴盛奠定了坚实基础。劝课农桑，体恤民情，为开州发展做出不少贡献。

任开州刺史期间，韦处厚忙碌工作之余，更加笃好典籍，钟情自然山水，从孔孟之道到老庄哲学到法家思想，兼容并蓄，博采众长。看一下他所著文章，起笔六经，落笔法言，引经据典，洋洋洒洒。闲暇之余，他踏访盛山各处，足迹遍布宿云亭、隐月岫、流杯渠、琵琶台、绣衣石、梅谿、桃坞、茶岭等众多景点，并以此为题，陆续创作了一组五言绝句《盛山十二诗》。在诗中，韦处厚以简洁的笔触，抒发了自己寄情于山水、托志于云月的情感，诗作文采飞扬，意趣横生。

三年后，开州刺史韦处厚奉诏入京，离别开州之日，开州人民感其恩德，登盛山遥遥相送，直至韦处厚车驾影子消失在山野之间。唐元和十四年（公元819年）清秋，晨光如水，韦处厚与随从沿着秦巴古道北上。与三年前相比，这日天高地远，和风习习。秦巴古道之上，重峦叠嶂，树木葱茏，郁郁葱葱。韦处厚车驾辗过青石板，马蹄声得得得作响。三年之前，马蹄声幽，三年之后，马蹄声脆。他频频回首南顾，只见开州藏匿在群山之中，已杳杳不可见。念及往事，历历如昨。韦处厚格外怀念起盛山的一草一木了。

经开州三年磨砺，韦处厚以诗书为骨，以山水为师，开阔胸襟，洞达世事，开启了全新的宦海生涯，最终也验证了清公预言，三年回京，水边官拜宰相。而正月初九登高，因缅怀韦处厚，老百姓都登山遥望，这一习惯千百年后竟然保留成为开州人民不成文的节日。韦处厚回京后，所带回的《盛山十二诗》在长安城引起了轰动，白居易、张籍、元稹等大诗人纷纷作诗唱和，韩愈作序，引得长安纸贵，开州名重一时，轰动天下。韦处厚之后，开州人文鼎盛，成为著名的举子之乡。而韦处厚所培育的茶岭日后产出著名的龙珠茶，渌酒更是传香千年，至今醉人心田。

（作者系开州区作协理事、副秘书长）

盛山十二诗

□【唐】韦处厚

琵琶台

褊地难层土，因厓遂削成。

浅深岚嶂色，尽向此中呈。

竹岩

不资冬日秀，为作暑天寒。

先植诚非凤，来翔定是鸾。

流杯渠

激曲萦飞箭，浮沟泛满卮。

将来山太守，早向习家池。

胡卢沼

疏凿徒为巧，圆洼自可澄。

倒花纷错秀，鉴月静涵冰。

茶岭

顾渚吴商绝，蒙山蜀信稀。

千丛因此始，含露紫英肥。

梅谿

夹岸凝清素，交枝漾浅沦。

味调方荐实，腊近又先春。

宿云亭

雨合飞危砌，天开卷晓窗。

齐平联郭柳，带绕抱城江。

上士瓶泉

绠汲岂无井，颠崖贵非浚。

愿洒尘垢馀，一雨根茎润。

隐月岫

初映钩如线，终衔镜似钩。

远澄秋水色，高倚晓河流。

桃坞

喷日舒红景，通蹊茂绿阴。

终期王母摘，不羡武陵深。

绣衣石榻

巉巉雪中峤，磊磊标方峭。

勿为枕苍山，还当础清庙。

盘石磴

缭绕缘云上，璘玢甃玉联。

高高曾几折，极目瞰秋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