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肉的反思

版次:011    2023年10月16日

□徐华亮

柴米油盐,吃喝拉撒,人之常情。但是提到吃肉,我开始有了一些反思。

人间知味

我至今吃过多少肉?数不清了。但我早已习惯将自私自利的生活享乐,美化为口是心非的仁义道德。

我听人说,吃哪儿补哪儿。所以我的肉身,很可能是由各种动物的器官拼凑起来的,那么除了人性,我一定还潜藏某些禽兽的特性。我有过吃了猪脑后麻木迟钝的酣睡,只是我吃过那么多卤翅膀,咋一直没有起飞的反应?我认为老天是在以躺平的方式暗示我——煮熟的梦想是飞不起来的!

白沙镇附近某农家乐后面有一个地方,每次路过,都能闻到浓重的臭味。这白墙蓝瓦的院子外开着妖冶的鲜花,貌似美丽,却杀机暗藏。一些待宰的猪关在水泥圈栏里,有的来回徘徊、焦虑不安,有的打着呼噜、视死如归。拉猪的大卡车有三层铁栏圈,车子倒车后与高处的一个缺口对接,缺口连接着猪圈入口,通向饕餮的大嘴。大多数认命的猪摇头叹息鱼贯而入,少数不甘的猪扭身昂首试图抗争,又被带电的长杆猛刺,电流刺进猪屁股里发出噼啪的响声,闪着幽蓝的火花。如果还有不从,就会被尖锐的铁钩,猛地钩住耳朵,扯着往缺口里拉。在这里,猪并不是生命的形态,而只是会嘶叫的肉。它们终将以块状、条状落入菜篮,晃荡着走过一段路程,又在油腻的案板上细分,在滚烫的热锅里质变,最后在食客们黑暗的胃里完成能量的转化,成为人的滋养和补充。据说少数“有人性”的屠宰场,让猪听着音乐突然电死,猪死时没有痛苦,还沉浸在《欢乐颂》的交响之中,面带微笑,精神愉悦,故而肉质鲜美。在那里,必然的死亡被赋予了艺术的调性,似乎吃了这种自带欢乐韵律的肉,还能弥补人们缺乏的艺术和欢乐。很多屠宰场附近,都有刨猪汤的餐馆,人们在以最快的方式,体味肉的美味。

为什么要说这么直白?我觉得是有必要的。齐宣王祭祀杀牛,牛吓得发抖,齐宣王不忍心,就用羊代替牛去祭祀,孟子借机劝导他要施仁政,便说了一个“君子远庖厨”道理。其实食物链以生态平衡为根本,弱肉强食是自然法则,人性并不能摆脱法则自成天道。有些“善恶”,如昼夜里光明和黑暗的交织,本身并不带有情绪和道德的色彩。但从同为生命的角度,即使我们不能改变法则,也应感恩于它们的牺牲,不要为了自己所谓心安理得,而无视它们的付出,甚至对它们的生死连说和听的勇气和兴趣都没有。

人间纠结

吃肉,仿佛又成了人间纠结。

生活越来越好,肉吃多了,也就有了烦恼,不吃肉觉得不美好,吃肉吧又经常想不起该吃啥肉。讲究越来越多,肉被分为红肉白肉。区分红肉白肉,说委婉点是细分营养,说直白点是指导减肥。

有人自称肉娃,无肉不欢,早餐也必须吃肉;有的吃不胖就炫耀口福,成为让人嫉妒的吞口老饕;而大多数人还在吃肉和减肥过程中凌乱,“不吃红肉吃白肉”“不吃肉哪有力气减肥”,这些话不过都是人们在好吃和好看边缘的徘徊挣扎。很多人重复着不吃难受、吃了后悔,吃了练、练了减、减了吃、吃了再练,或者边吃边练、边减边吃的循环,这魔咒不可打断,仿佛永远处于纠结的过程,也从来不会有什么答案。

还有一些人厌倦了油腻,毅然开始吃素,或者不吃不练。他们大都身材瘦削,眼睛里满是平和和不屑。但不要以为他们突然有了什么非凡的信仰,其实只是胃饿小后的单纯不饿。

不过,吃素和信仰之间也有混沌。我以前在厦门南普陀寺吃过“天下第一素宴”,据说已有100多年历史。“南海金莲”“半月沉江”“香泥藏珍”……各种菜好听也好看。食材都用植物、面食等,素菜素做,不搞荤的造型,素菜素名,不起荤的名字。但是,我也在其他寺庙吃过素餐,面食做成鸡鱼荤形,菜谱上写着的“回锅肉”,实际也是豆腐做的,他们虽然没有真的杀生,但也算是“意杀”,是一种不纯粹。而“酒肉穿肠过,佛祖心中留”的花和尚,更是让人对信仰的荤素索然无味,而对减肥产生了现实的皈依。

人间值得

有个同事,很多年前午餐吃过一次鹿肉,从此鹿的“神性”便融入了肉体——精神抖擞,红光满头,冬天只穿一件衬衣,至今十多年了没有再吃过一次午饭。因吃错肉而进化为这样的超能火体,类似于Peter Porker被有放射性的蜘蛛咬了以后变得会飞檐走壁,正义也随之纷纷附体,这也算是人间值得。

又有人说,能否发明一种药片,人吃了一辈子就不再需要吃任何东西。这种想法立刻遭到众食客的反对:吃肉是人间乐事,煎炒的是快感,红烧的是幸福,你能剥夺?

多年前去澳大利亚,在堪培拉附近的一个蒙古包里,几个不知道国别的人,在一口锅背上炙烤一片一片深红色的薄肉,说是袋鼠肉。

袋鼠肉不好吃,纤维粗糙,即使加了调料,也像在嚼有点盐味的餐巾纸。袋鼠在澳大利亚不是保护动物,它没有天敌,繁殖很快。为维持生态平衡,政府说,你们只要不嫌难吃,就随便吃呗!

这时,我又想到了考拉,肥肥嫩嫩的考拉一定很软糯,不像餐巾纸,但是肯定不许吃吧?考拉吃桉树叶,又被桉树叶里的毒素麻醉,整日恹恹欲睡,人吃它会不会毒素转移,也变得醉生梦死?再说,考拉那么呆萌可爱,你却想吃它的肉?这让人想起《撒娇女人最好命》里的台词:“兔兔那么可爱,你怎么可以吃兔兔?”

又想起在德国,去Morther Hoppe,一百多年的老店,经典欧式的装修,墙上挂着黑白历史照片,以及Hoppe老妈的画像。我们点了猪腿、猪排、牛排、香肠、土豆和热狗之类,高大壮硕的服务老妈端上来满满好几大盘,这体形,这菜量,恍惚是来到了猪肉炖粉条的中国东北。

德国扎啤是必须要喝的。啤酒配大肉,我们喝得高兴。席间学了些德语法语备用,比如德语“谢谢”是“胆固醇”,“不好意思”是“书里拱”,“干杯”是“X”,法语见面问好说“笨猪”,“再见”骂“傻驴”之类,都带些小聪明。

翻译打赌,说我们肯定不敢吃生肉。如果谁敢吃,他自罚三扎啤酒!我喝通了,心想最多不过就茹毛饮血嘛,于是身体里禽兽的那部分特性开始发作……生肉端上来,并没有想象中的血肉模糊,而只是几个生肉丸子,里面好像还加了些捣碎的蔬菜和调料,吃起来淡淡的鲜咸……翻译输了,爽快地喝了三扎生啤,看到他飘飘欲仙的样子,我突然感觉是上当了!

德国人节俭,据说有当地俗语,意思是如果吃饭剩东西,明天天气就会不好。由于欧洲人和亚洲人胃口的差异,虽然我们吃得很惨烈,但最后还是剩了一些食物。第二天,没想到天空竟然真的飘起了雪。

(作者单位:重庆齿轮箱有限责任公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