版次:011 2023年10月17日
□文猛
在老家,我与“烂羊皮”张有财结穷亲已有多年。“烂羊皮”与狼和羊都没有关系,他叫张有财,是附近家喻户晓的叫花子,“烂羊皮”算是大家给他起的丐名。
今年春节前夕,我正准备去看望“烂羊皮”,却收到他寄来的一封信。说是信,其实是一首打油诗:“结亲五载,沐浴君恩。欣逢盛世,国运家运。田地有粮,银行有薪。昔日穷酸,荡然无存,再受捐助,有损吾名。春联高挂,改换门庭。待到春来,再报佳讯。”
“烂羊皮”买彩票中大奖了?天上掉馅饼了?我一头雾水。
过去老家很穷,村里经常走过要饭的叫花子,印象最深的就是“烂羊皮”。他披着一张破旧的羊皮祅子,手里握着一支竹笛,每隔十来天就出现。当村口传来笛声,大家知道“烂羊皮”来了,便从家里带上些吃的,迎着笛声走去。
大家送上些吃的,笑着问“烂羊皮”:“今天太阳正好,你也不把烂羊皮脱掉?”
“烂羊皮”把竹笛一横,一曲《太阳出来喜洋洋》迎风飘荡。一曲完毕,他看了看太阳,望了望围观的人群,大声唱道:“太阳出来四山红,如今的乡村大不同,锅里煮的是洋芋饭,身上穿的是灯草绒……”
大家又问:“你这样年轻,又有文化,啷个出来要饭呢?”
“烂羊皮”竹笛一横,一曲《扬鞭催马运粮忙》响起。他吃过好心人递过的饼子,开始唱道:“人老了,人老了,人从哪里老,人从牙齿老,吃干胡豆还好,喝肉汤不行了!”
“烂羊皮”真名叫张有财,读过初中,父母暴病死后,他就停学了,又不愿劳动,干脆出来讨饭吃。人们见他说话文绉绉的,成天披着张烂羊皮,洋不洋土不土,干脆就叫他“烂羊皮”,反而忘了他的真名。
土地包产到户后,家乡的叫花子越来越少,但“烂羊皮”依然如故。乡亲们的日子越过越好,我最牵挂“烂羊皮”。我们到乡下结穷亲开展乡村振兴,我首先想到了“烂羊皮”。
到乡下见“烂羊皮”那天,我买了很多吃的、穿的,还特地买了被盖、床单等,吃的穿的是给“烂羊皮”准备的,被盖床单是为我自己准备的,我要与“烂羊皮”一起同吃同住几天。
老支书告诉我,村里房子最破旧的,田里庄稼最萎靡的,就是“烂羊皮”家的。
村里打了招呼,“烂羊皮”在家等我,他接过礼物,掏出笛子开始唱:“太阳出来喜洋洋,家里来了共产党,送礼送钱送政策,我不爱党谁爱党?”
还是当年的“烂羊皮”。
“烂羊皮”的家虽然破烂,但屋里非常整洁,被子叠得整齐,床单非常干净,窗前还放着一大盆鲜花。
告别时,我从行李包中掏出一盒各种调式的竹笛,又送了他一本笛子独奏曲谱。“烂羊皮”接过去,眼泪夺眶而出,他放下竹笛和曲谱,跑进堂屋,把他那破旧的“烂羊皮”扔进土灶,激动地唱起来:“70年代半块馍,一夜高兴睡不着;80年代两碗米,蒸碗干饭心欢喜;90年代三元钱,喜气洋洋过个年;如今逢上新时代,横笛高歌好梦来”。
我听得流泪!
第二年再去“烂羊皮”家,他修起了新房,房中有了粮仓。乡亲们围住我,说现在的烂羊皮“洋气起来”了,成天穿着笔挺的中山装,口袋中插了钢笔,田里的庄稼长得茂盛,周边几个村的合唱队、秧歌队,都请他去辅导伴奏,成天忙碌得很哩!
今年春节一放假,我急忙赶回老家去看“烂羊皮”,一探究竟。
见到“烂羊皮”时,他正在村口给跳舞的人群伴奏,吹奏的是《在希望的田野上》。
我拉住“烂羊皮”,问发财啦?“烂羊皮”横笛一吹,是《步步高》,然后把我拉进人群中,对我唱道:“说我发,我就发,国家发了工资卡,每月走到银行去,养老保险月月拿;种粮补贴是红包,退耕还林咱放假;自从盘古开天地,咱们农民也当家;感谢党的好政策,幸福梦想向阳花!”
老支书指着人群中一个扎红头巾的妇女说,“他们好着哩,下个月就要结婚啦!”
挥舞着纱巾,敲打着腰鼓,我走进舞动的人群,笛声悠扬,鼓声激荡……
(作者系重庆市万州区作协主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