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谁鸣响的提琴

版次:011    2023年10月18日

□胡佳清

或许音乐于我是与生俱来的,不然为啥我小时候有个绰号就叫“旋律”。

至今我都还记得,孩提时的我蹲在当年还算繁华的这座小城二马路的中段,一间窄小的“老胡开文”文具店玻璃柜前,盯着里面躺着的一把金黄色的小提琴,被它奇异的造型和色彩迷住,久久不肯离开的情形。

后来上小学读课文,《小音乐家扬科》在黑暗中拨响墙上挂着的那把象征梦幻中的光明的小提琴后,不久郁郁而亡的悲惨现实图景,让我幼小的心灵深受刺激。从此,我印象中的小音乐家和那把神秘的小提琴的影子,就时常在我童年的梦幻中摇荡,让我懵懵懂懂感知那提琴里面响着的,其实是人生的悲苦和苍凉。

我成长的那个年月,大人成天忙于工作,哪会顾及和发现孩子的兴趣特长,更难得去培养和开发孩子的天分。一切或辉煌或黯然的命运,都在静悄悄地不知不觉中自生自灭。

那是一次看样板戏,人物、情节和主题不在话下。单说那伴奏音乐,因有了西洋乐和民乐的交响,配器的光亮宏大,旋律的宽阔优美,层次的阶梯般分明又水乳交融,让我年少的心顿时像开闸的大水般亢奋和激动,瞬间,我生命的每个细胞,仿佛都跳动成了火辣辣的激荡音符。之后,再看芭蕾舞剧《红色娘子军》《白毛女》,音乐愈加丰富瑰丽,表演愈加精彩绝伦,给我以无比巨大的精神享受和审美愉悦,让我成天沉浸在青春、情爱和至美的热烈向往期待中。

我决计学琴。我央求父母买琴。

在那个年代,一把小提琴相当于当时我家五口人两三个月的生活开销。父母犹豫再三,但经不起我的强烈纠缠,他们最终不得不满足了我的这个要求。我记得很清楚,父母将东拼西凑的32元钱小心翼翼交给我后,拜托在本地一家乐器厂工作的邻家阿姨帮我把琴买了回来。

学琴的日子就这样开始了。没有老师,没有琴谱,我就凭着直觉和悟性,从一份简单的说明书上起步,解剖它的器官,弄清它的功能,大胆挥动琴弓,压响我生命中的第一个强音。时间没过多久,一曲哀婉柔美的《卖花姑娘》,引来不少人循声来欣赏。

为了心爱的音乐能够在我灵魂深处展翅飞翔,我央求父母托人从本地一家文工团借来一本泛黄的《霍曼小提琴练习曲集》,据说是音乐学院两年的教程。我用废旧木料自制谱架,朝圣般地搁上它,开始了我旷日持久的练习。

那时,我在工厂附近拓开一块荒野之地,提琴与野花和杂草为伍,音乐与溪水和蜂蝶为伴,我就在这样的“音乐殿堂”里用不到半年的时间完成了全部课程。之后,一张生疏的曲谱只要摆在我的面前,我持琴挥弓保准一次试奏成功,令当时一些学琴者感叹不已。

那时,我喜欢演奏的乐曲,国外的有《梦幻曲》《小夜曲》《G大调小步舞曲》《沉思》等,国内的有《思乡曲》《新疆之春》《红河山歌》《渔舟唱晚》等,以及由歌曲改编的《千年的铁树开了花》《山丹丹开花红艳艳》等曲目。

那时,我家住在长江边。许多个夜晚,一间十五六平方米的小屋里响起的琴声,都会伴随夜色飞向洒满月光的河滩,飞进那些渡河人的耳朵和心里。伴之常常有人驻足我的窗户聆听,常常有慕名学琴者谦谦叩门而来。

我的结发妻子,就是我为一家孩子做提琴启蒙教师时,那缠缠绵绵游丝般的琴声飘进隔壁她家的窗棂,之后牵扯下的“情缘”……

虽然我这辈子至今都没能实现做一名交响乐团小提琴手的夙愿,但我心中永远鸣响着的提琴声,那隐隐透出来的月辉般的人文主义光彩和人生美学,却滋养了我的人生。

(作者系重庆市作协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