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丽

记忆中，奶奶很少说话，逢年过节家里却有络绎不绝的人来看望奶奶。她们是奶奶的干女儿。

奶奶的干女儿比她小不了多少，都是她过去的同事。干女儿来看望奶奶，总会捎带着自己的手艺，有醪糟、水豆豉、绣花鞋垫……有一年春节，一位干女儿亲手做了件蓝色卡其布的棉袄，奶奶穿在身上，脸上的褶子绽放成一朵花。

奶奶的脸十分白皙，和她的年龄极不相称。也许是满头的银发映衬得脸色有些泛白。不过，我猜奶奶年轻的时候一定很美丽。

我曾经问过奶奶，她为什么认这么多干女儿？奶奶摩挲着一双绣着牡丹花的鞋垫，埋着头没有说话。母亲悄悄拉过我说，哪里是奶奶认的干女儿！是干女儿们抢着认奶奶做干妈。奶奶年轻的时候人美心善，单位上的女同事每当需要回家奶孩子或者家里有个事儿时，总是请奶奶帮忙顶班。运输队的顶班，可是要帮别人干完当天的重体力活。有时一天会遇到两三个人请奶奶帮忙顶班。长时间的超体力劳作，奶奶的肩膀被压弯了，才四十出头背就开始驼了。时间长了，女同事们都抢着当奶奶的干女儿。

这件事情奶奶从来没有提及过，母亲也是听奶奶的干女儿说的。

我追问过奶奶，长期帮别人干重体力活，值得吗？奶奶云淡风轻地笑了笑，轻声细语说，谁家都有难处的时候。

奶奶越来越老，也越来越沉默。我好奇奶奶的过去，总拉着她的手央求她讲讲。奶奶却说，她没有文化，过去的事情都记不得了。

奶奶很喜欢一个人去汽车站独坐。每天午睡起来，奶奶会煮一碗猪油醪糟鸡蛋吃，然后慢慢悠悠走到汽车站。哪怕是有熟人，她坐在汽车站也不与人交谈，默默地盯着来来回回的公共汽车。

阳光和煦，春风柔软，奶奶满头的银发上耀起一圈金光……

有时候，她盯着公共汽车的眼神会渐渐变得空洞起来，嘴角会不经意地上扬，脸上挂着淡淡的笑。看她的神情，多半是回忆起过去的某个愉快瞬间。我才恍悟，奶奶对过去的事情全都记得。说不定，奶奶是回忆起自己13岁那年，穿着新衣服，坐着花轿来到爷爷家，才笑的。

随着年纪的增长，我从奶奶的身上不仅体会到勤劳善良、乐于助人的朴实品质，更懂得了如何淡然地面对岁月，如何恬然地面对孤独，如何怡然地面对生活，不惊不辱，不喜不悲，平平淡淡中静享岁月静好，陶冶人生境界。

奶奶的名字叫向素华，她没上过学，只会写自己的名字。她把自己的名字深深地镌刻在了后代的血脉中。

（作者系重庆公安作家协会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