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远伦

散步记

走得太慢，慢得听得见

胸廓里发出呼啸

像是身后巴岳山上

有一只从未被捕获的古代老虎

它的声音语言，像几个朝代的沉默

我绕行玄天湖一圈

用脚步

完成对涟漪和深渊的绑缚

水在呼啸，接着星辰在呼啸

我脑中那句将要成形的诗

四散成碎砾

声音逼出另一种声音

语言接头上另一种语言

最后蹲坐在岸边

看云朵从黄昏的唇齿间逸出

我抖了抖夜幕的大氅

向明日折返

仿佛未来，已经先来

迷梦记

一只灰鹊静止在飞檐上，小憩

词语们沉溺在经卷里，倦意微微

玄天湖的周围

安静得像是宋朝

我的阳光在你的明天里

你的时间流，在湖水的昨日里

我们贪婪地享受过幻觉

而世间最不能安抚的

就是幻觉里的那只鸟

身体内部的撞针，没放过我们

和古代生活在一起

是我的原本样子

飞翔，是天空的事情

你参与其中，振翅而去

我却独自安睡了

省略了整个空白的世界

绝顶的水

瑶池居于山巅，必是为了遥想

和大海相处的日子

天空很小

月亮来此洗洗更干净

坐在湖边，我的身骨像薄薄的纪念碑

可我背对着它

用倒影的形式溶于水

水往高处走

到了绝顶才把一个神话讲完

青苔从大地出发，爬到山樱花的枝头

才能爱上雪

铺一块玻璃在湖面上

铺一块玻璃在湖面上，阳光至此

得经过硅质的回廊

才能和我共享这个世界

穿过的过程，你得分别学会折射，迂

回，分解和迷幻

坐在逆光里，我伸手拉了拉自己

纹丝不动。只有暗处的深水在低语

我用翡翠看清蓝，我用透明看清人间

骑行湖畔

晨光从中午的湖面上升起

我的每块骨头都提升了海拔

雾很白净

刚从高山的夜梦中苏醒

一切都来得晚了些

我们和格桑花都落在时间的后面

自行车的后轮

追赶着前轮，恰如缓慢的时针

追赶着灵巧的秒针

有人坐在童话里，偶尔回头

像是一个少年

望了望自己的老年一眼

误把我下巴的白胡子，看成了霜花

（作者系重庆市作协副主席，重庆文学院专业作家。中国作协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