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两棵树握手

版次:011    2023年10月20日

□董运生

外婆家的老房子坐落在大王垛下的一块山间平地上,屋外山边有两棵树,一棵是辛夷树,一棵是山茱萸树。伏牛山区盛产药材,家乡的辛夷和山茱萸在全国有一定的名气,它们不仅是重要的经济支柱,亦美化了我们的家园,甚至作为一种意象承载了不少出门在外人心里稠得化不开的乡愁。

秋一天天地向大山深处蔓延,不时有板栗和橡实从树上落下,找一个草叶厚实的地方停下来为越冬作准备。虽才过寒露,辛夷树和山茱萸树上的树叶已所剩无几,在秋风中萧瑟地摇摆着。山边的那棵辛夷是大毛桃品种的,树身端正,一个个辛夷桃毛笔似的伸向空中,仿佛要在天空写下一首关于秋日的长歌。山茱萸也熟了,带着妖娆在枝头弹出一串串红色的音符,摘下一串插在女子头上做配饰,想来应是极为得宜的。

一般说来,辛夷树越小越好采摘辛夷。对于小树,人们站在地上采摘,顶多再搬一把梯子摘那些踮脚、伸手够不到地方的。对于稍大一些的树,则艰辛得多,要到树上用绳子将主枝拴起来,踩在绳子上采摘。拴绳子需要眼力和技巧,既要牢实,也要使尽可能多的辛夷处于伸手可及的范围之内,毕竟踩着绳子在几米到十几米高的树上劳作几小时可不是闹着玩的。大舅是采摘辛夷的好手,身法轻盈和手快是远近出了名的。大舅勤劳,摘辛夷时节,他常常带了干粮,蹚落草木上还未睡醒的露珠,背回一袋泛着月光的辛夷。虽未外出打工,但凭着靠山吃山,大舅一年不少挣钱,故而吃穿也颇为舍得,日子过得相当有烟火气。儿时,我常于秋冬时节到外婆家去,一是可以跟着舅舅们捡辛夷挣点零花钱,二是我家当时还没买电视,晚间总能边看电视边饱餐大舅炖的野味。大舅是懂得生活的,他时常跑到很远的地方摘别人不要的辛夷,然而对于山边的这棵辛夷树,他则时常留下一枝给春天。

山茱萸也叫药枣、枣皮,有补益肝肾的功效。早春不少草木还未发芽时节它就已经开出了黄色小花,然而到九十月间不少草木开始凋萎时它才逐渐成熟,可谓是大器晚成。红透了的山茱萸酸酸的,带点涩味。山茱萸入药时要去核,故而很多中青年人不愿受那个麻烦。记得有一年枣皮比较贵,我和外公跑了很远的路才摘了十来斤,因为我家附近没有人收,故而将山茱萸放在了外婆家。再去外婆家时已过了月余,我几乎忘了山茱萸的事,而外公却给我拿出了一张崭新的十元。印象中,那是我儿时挣到的为数不多的大钱。长大后,读书和工作使我离家越来越远,舅舅们也先后搬下了山。每年春节回家时,我总会去山上看望外公、外婆,由于他们年事渐高,故而那棵山茱萸获得了极大的成长自由。有雪或起雾的冬日里,山边那一树红色点缀的茱萸和泥墙瓦屋特别般配,这景色,除了大山深处,也许只有诗词里才有。

农历八月是个使人忧伤的时节,大舅和外公先后于九年前和前些天故去了。给外公添坟那天,我与久违的辛夷树、山茱萸树打了个长长的招呼。它们比我年龄大,经历的风霜雨雪比我多,几十年里对老家更是不离不弃地守望着,故而在和它们握手时,我怀着满满的敬意,祝愿它们健康长寿,祝愿它们年年都能够开出一树或白或黄的花朵!

(作者系重庆三峡学院文学院教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