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笛

1941年的春天，百花争艳的巴渝大地，芬芳馥郁的花香中总夹杂着硝烟的味道。日军战机不时轰鸣着划破长空，丢下一串串罪恶的炸弹。

3月20日，川（渝）东南黔江县（区）城来了两个着洋装、穿皮鞋的男子，他们在街头随意闲逛，毫无惧色。年纪稍长的男子风度翩翩、举止文雅，他的名字叫田汉，是电影《风云儿女》主题歌《义勇军进行曲》的词作者。

一

南归留诗观音岩

田汉（1898年～1968年），本名田昌寿，乳名和儿，1898年3月12日（农历二月二十）出生于湖南省长沙县东乡田家塅茅坪的一个农民家庭。他8岁丧父，靠母亲的勤劳和舅舅的资助才完成学业并留学日本。来黔江之前，他的《咖啡店之一夜》《获虎之夜》《苏州夜话》《名优之死》《毕业歌》《义勇军进行曲》等诸多戏剧、电影、音乐作品已享誉海内外。他是左翼进步文人，1932年加入中国共产党，“是我国革命戏剧运动的奠基人和戏曲改革运动的先驱者，又是我国早期革命音乐、电影的杰出组织者和领导人。”

1941年1月6日，国民党悍然发动“皖南事变”。在重庆开展抗日统战工作的周恩来闻讯悲愤地在《新华日报》上题写了“千古奇冤，江南一叶，同室操戈，相煎何急！？”的四言挽诗。他担心国民党会对在重庆的左翼进步人士下毒手，便安排田汉以回衡阳护奉母亲为由离渝，然后再伺机从桂林转道南洋。与田汉同行的是左翼画家力扬（原名季信）。

3月6日，田汉自重庆乘船顺江而下，日机不时空袭，轮船走走停停，数日后才到万县（州）。后经云阳、奉节、巫山到了湖北巴东，在日军炸弹的硝烟热烬中冒雨登岸翻山越岭前往恩施。在恩施，田汉他们拜会了国民党六战区司令长官陈诚，并托他安排搭乘木炭车前往湖南。

田汉在《南归日记》中载曰：“三月二十日，由恩施乘车来黔江，因为等车，在黔江停留数日。二十一日到观音岩去看龙潭。”

观音岩位于黔江县城东郊，是一个垂直高差500米、长10公里的喀斯特地貌大裂谷。峡口有一深潭名龙潭，田汉去时有几个人正围坐在潭边悠闲地钓鱼，此情此景触发了他的诗绪，随即赋诗一首——“酉阳孤塔隐山岚，巨石撑天未可探；闻道鲤鱼长尺半，把竿何日钓龙潭？”游完观音岩，田汉晚上还去看了放映九队演的电影，片名是六战区政工队演的《张自忠》。

二

酉阳山得名于土司

田汉留诗黔江观音岩，为何起句写“酉阳”呢？这得从黔江老县城的山水说起。

黔江是武陵山腹地的一个山间小城，城周有六条山脉盘踞，县城面向三台山，背倚羊（仰）头山，左拥插旗山，右挽乌鸦（崖）山。发源于梅子关的四十八渡水（册山河）与源于八面山的大木溪（城北河）在城西南沙子坝交汇后名七十八溪水（黔江河），绕城东流至山脚，硬生生地将阻挡它的大山切割开来，继续前流，形成观音岩大峡谷。峡的左岸是插旗山，右岸是高大巍峨延绵数十里的酉阳山。峡口处，酉阳山崖壁外，一座孤峰离地约200米，峰顶有一座楼阁式、全石结构、六边形的石塔名文峰塔。据光绪《黔江县志》记载，文峰塔建于道光二十九年（1849年），由黔江宁氏家族出资修建。

但是，在黔江城边，为何存在以邻县“酉阳”命名的山名呢？溯其沿革，黔江置县始于汉献帝建安六年（201年），名丹兴县；隋开皇五年（585年）易丹兴县置石城县；唐天宝元年（742年）置黔江县，期间偶有废置，黔江之名一直沿用至今。唐代，黔江除辖今全境外，还辖有今重庆彭水、酉阳、石柱，湖北利川、咸丰、宣恩、来凤，贵州沿河等部分区域，黔江因境内有乌江（唐宋时称黔江）而得名。宋元时，黔江县半没于夷，为龚、胡、秦、向四土豪所据，周边唐崖、大旺、酉阳、石砫、散毛等土司不断蚕食侵占，黔江辖地在明清时变小了许多。

明洪武四年（1371年），朱元璋遣汤和、傅友德分统大军自瞿塘（奉节）、秦陇（汉中）两路平蜀，但在黔江，明军只占据了县城。1380年，凉国公蓝玉征剿黔江全境，龚、胡、秦、向四土豪战败归降。1390年，湖广散毛、忠建、施南等土司叛乱，蓝玉再次统军出征，酉阳宣抚司派土兵13000人自带粮饷装备随征，并屡立战功。乱平后，酉阳土司居功向蓝玉讨要去黔江县南部九灵地，酉司西北界由此得以拓宽近百里。自此，从冯家街道鱼潭（滩）至濯水镇谢家坝一线，唐岩河（阿蓬江）成为了黔酉界河。

也许，元末明初黔江县酉阳山面向阿蓬江一侧曾被酉阳土司占据，命名酉阳山是他们数百年间开疆拓土的标记。洪武年间，镇守黔江的千户孙旺带兵沿阿蓬江屯垦，又占了回来。否则，咸丰《黔江县志》不会如此记载：“酉阳山，县东五里，自州延袤至此，每至酉时，夕阳返照，霞光灿烂。”清人顾祖禹《读史方舆纪要》载曰：“酉阳山，司西北百八十里，接黔江县界。”或许，明初黔江官员为了警醒自己时刻不忘守土之责，便将可俯瞰界河沿岸数十公里江边台地的大山命名为“酉阳山”，并部署大量军队驻防。

如今，酉阳山面江一侧的山腰或山脚，仍有地名叫罗家营、雷家营、杭家营，这些地方曾经都是明军的驻防之所。田汉当日诗中言及的“酉阳”则是酉阳山，而非酉阳县。“孤塔”是观音岩的文峰塔。“龙潭”则是文峰塔下的一个深潭，而非龙潭镇。

只是，观音岩崖壁上有“望治情殷”四字摩崖石刻，落款为“黔南赤水王良鼎”。其竖排小序说，王良鼎清宣统三年辛亥十月到任，民国元年壬子五月请假回藉。面对社会变革，时局动荡，他感愧自己无力治理好地方，就挂绶而去了！

三

冒着敌人的炮火前进

田汉在诗中希望自己能够像垂钓者那样坐在潭边悠闲地钓鱼，这个在和平年代极易实现的梦想，在战争年代却只能是痴心妄想。日本军国主义者始终把对外侵略当成他们的宗旨，把侵略中国当成他们的目标。

田汉南归之日，全面抗战已相持三年，那是中华民族最为艰难的岁月之一。南归之路，是一条冒着敌人炮火前进的路。当时，东北、华北、华东、华南大部已被日军占领，汪精卫公开投降日本，重庆东边的武汉、宜昌、南昌，东南边的广州、防城、南宁等大中城市全都落入敌手。就在1941年3月15日，侵华日军第十一军第33、第34师团，独立混成第20旅团数万人发动对南昌周围罗卓英等部的进攻，即“上高会战”。九战区驻防军同仇敌忾、浴血奋战，加之指挥得当，鏖战近一月，打败了来犯之敌。

3月23日清晨，田汉和力扬搭上木炭车，在细雨蒙蒙中一路南行。24日在酉阳县龙潭镇午餐时，田汉向当地老乡了解“龙潭在哪里”而无果。25日晨由秀山县城出发，经石耶司至茶洞，进入湘境，又经矮寨、泸溪，渡沅江到安江。在安江，田汉夜访有中国海军宿将之称的萨上将（萨镇冰），他向83岁的萨老请教海军问题和了解当年甲午海战的详情。3月28日，田汉他们乘车翻越雪峰山，过宝庆、衡阳、樟木市，于3月30日回到南岳家中。

四个月后，第二次“长沙会战”拉开战幕。田汉遂改变只身去南洋的计划，他带着母亲、三弟田洪夫妇全家移居桂林，继续投身于文化抗战的队列之中……

1949年9月，田汉作词、聂耳作曲的《义勇军进行曲》被确定为代国歌。新中国成立后，田汉历任中央文化部戏曲改进局局长、《剧本》月刊社长、中国戏剧家协会主席、中国文联副主席等职。1968年12月，田汉病逝于301医院。

2004年3月14日，《义勇军进行曲》被正式确定为中华人民共和国国歌。

（作者系重庆散文学会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