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昭衡

一个令人揪心的电话，催着我立刻驾车向岳母家疾驰。

89岁的岳母，拿着长扫帚站到沙发上大扫除，不小心跌了下来。送到医院检查、照片，专家确诊：右大腿胫骨骨折，必须住院手术，以钢钉固定。

两天后，做手术前，主刀医生按惯例对岳母履行告知义务：“我们手术还是有把握的，但是也不排除有一定的风险……”岳母一听这个“但是”，马上就不干了：“算了算了，我不做手术了！”

“婆婆，不做手术，即使以后好了，可能脚就跛了哟！”医生直陈利害。

“跛就跛，有啥子嘛！我又不去找对象了！”岳母坚决不做手术。

无奈，我们只好为她办了出院手续。调养了几天，岳母就坚决拒绝了我们的贴身照顾，固执地拄着拐杖下床，忍着剧痛，自己一步步挪向马桶、走向餐厅……

没想到，三个多月后，老人家竟扔掉了拐杖，虽步履蹒跚，却不瘸不拐。一家人无不称奇。

化险为夷，岳母天天吵着回自己家。我们怕她再出意外，又哄又劝，谁知她把脸一黑：“啷个的，我各人回家的自由都没得了吗？”如此上纲上线，我们只好开车将她送回自己的老“窝”。

第二年冬天，刚吃过九十大寿生日蛋糕的岳母，对我们“千万不要自己洗澡”的忠告置若罔闻，在她那简陋的厕所里洗澡，受凉感冒。拖了几天后，开始卧床不起了。

妻子妻妹又气又急，要送岳母住院治疗，谁知老人家硬邦邦甩来一句：“伤风感冒，住啥子院哦？过几天自己就好了。”

没办法，只好又将岳母接到我家调养。一天，妻妹夫妇来探望岳母，刚打过招呼，老人家便怔怔地盯着天花板问：“这屋头啷个恁个多人呢？是哪个嘛？”

屋里明明就妻妹两口子，病情加重的岳母显然产生了幻觉。学过医的妻妹当下就劝她赶快住院，结果被岳母一口回绝。大家一合计，绝不能眼看着老人犟出危险。妻妹重新进屋，使出了杀手锏：“妈，你这是感冒引起了多种并发症，如果再犟到不去住院，那就只有洗白了哟！”杀手锏正中命门，害怕“洗白”的岳母终于迷途知返，乖乖地去了医院。最后的结局，又让我们大跌眼镜：一个多月后，岳母竟然闯过了“鬼门关”，出院时带着几分得意重返她的大本营。

万万没有想到，91岁寿诞的欢笑还余音袅袅，岳母又重重摔了一跤。当我们提出送她去医院检查时，她斩钉截铁地回绝：“不去不去，检查啥子哟！最多屁巴骨摔了一下，养几天就好了！”

到我家调养了七八天，看她拄着拐杖龇牙咧嘴地去厕所，我诚心诚意地劝她去医院检查一下。

也许是确实痛得厉害，岳母勉强答应了。谁知第二天一早，她起床就庄严宣告：“昨晚上睡了一觉，感觉好多了，不去医院了！”好说歹说仍如滴水击铁，我们也只好一声叹息。结果又是一场喜剧。调养两三个月后，老人家竟然稀里糊涂地痊愈了。甚至不愿意等到春节，老人家就冲破我们的阻力，来了个胜利大逃亡——回自己家。

两年前的春天，快95岁的岳母又重重地摔了一跤，半个多月后，奇迹没有等来，老人家永远离开了我们。

我蓦然明白：生命异常坚韧却又异常脆弱，奇迹不可能一次又一次发生！

（作者系中国作协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