版次:011 2023年10月24日
□谭大松
老牛的老家在七曜山上,偏远又崎岖。如同一头老黄牛,老了的老牛也要脚不停手不住地忙活。
老牛的儿子大学毕业后,公考成了公务员,端上了“铁饭碗”。老牛的妻子去世时,老牛正值而立之年,儿子刚满3岁。老牛一直不续弦,唯恐后妈带不住孩子伤了孩子的心。当爸又做妈,屎一把尿一把将儿子拉扯大,看到儿子有了出息,老牛心里乐滋滋的,但他仍坚持一个人守着老屋过日子,他说一个人过惯了,就一个人过下去。
老牛的儿子工作10余年,积攒了一笔钱,按揭了一套花园洋房,和我成了邻居。儿子不忘养育之恩,总是惦记着孤身一人守在七曜山老屋里的父亲。老牛60岁那年,儿子儿媳好说歹说,才把他说动,接到城里一起住,还特地按老牛的意愿装了一间卧室——黄色的天花板,黄色的墙面,黄色的地板砖,绿色的窗帘,老牛舍不下老家金黄的泥土和遍野的青山绿水。
初识老牛,是10年前三伏天的一个黄昏。我吃了晚饭,下楼倒垃圾,却见一个人手拿一根铁棍翻捡垃圾桶,娴熟地拿火钳夹起废纸壳、矿泉水瓶放在尼龙口袋里。一条大黄狗像听话的孩子,站在旁边欣赏。这人正是老牛。
一手牵着大黄狗,一手提着火钳、铁棍和尼龙口袋,老牛几乎每天都要眷顾小区的垃圾桶,刮风下雨、酷暑严冬也挡不住他的脚步。因此,小区里的人没有不认识老牛的。
过去种田耕地像一头老黄牛,吃苦耐劳,勤爬苦挣。现在丰衣足食久了,老牛极不习惯饭来张口衣来伸手的清闲,总想找个差事,一来凭劳力挣点生活费,二来打发无所事事的时光。虽然种庄稼是一把好手,可要在城里找份对路的差事,岁月不饶人的老牛感到头都变大了。
一天上午,老牛在屋里待得烦闷,就去附近遛街逛巷。他转过街角,目光顿时被“废品收购”的标牌吸引,好一阵才走进废品码成山的门面。老板娘是个热心肠,没完没了地和老牛搭讪,说垃圾里也藏着“金矿”,说在垃圾里淘“金”的人也有发财在城里买了房买了车的,最后说她靠垃圾里刨“金”赚的钱养活了一家人还剩一坨。老牛动心了:“过去有九老十八匠,现在城里又多了捡废品匠,就干这一行!”
老牛一经打定主意,毫不迟疑地去超市买了一抱尼龙口袋。跟着老牛不离不弃的大黄狗,和进城时从老家顺带的火钳、铁棍,也派上了用场。
第一次捣鼓垃圾桶,正是干柴烈火般的暑日,腐臭、霉烂、酸辣等杂陈五味一股脑儿喷向老牛,直熏鼻孔,苍蝇也飞了过来,乱嗡嗡的。农村的活路样样干过,粪堆里滚过来的老牛,对此毫不在乎。小区的百多个垃圾桶无一漏掉,一两个小时鼓捣一遍,纸壳、矿泉水瓶等塞满了一尼龙口袋。当天一口气往返3次,收获了200余斤“金矿”,净赚70多元,足够他一个人一天生活的开支。这活脏是脏,臭是臭,可毕竟挣到了一笔小钱,还给儿子儿媳减了负担,老牛像捡到了美差乐不可支。
“你当儿子的,叫你爸莫在脏兮兮的垃圾里玩命了,命比钱要紧!”老牛的儿子下班回家,好心的邻居把他拉到一边,善意地提醒。
老牛从废品收购门市回到家中,还没来得及换下满是污渍的衣服,乌熏熏的臭气便在客厅散开。
“老爸,你干啥去了?”老牛的儿子从书房走过来,明知故问。
“挣了工钱!”老牛笑盈盈地说。
“这么开心,啥好活?”儿子追问。
老牛毫不隐瞒,实话实说。
“我们养得起您,您啥事也别干了,莫让人戳我们的背脊骨。”儿子埋怨道。
“我正大光明地劳动,自己养活自己,光荣!人家想说啥就说啥吧。”老牛提高了嗓门。
“老爸,您跟垃圾为伍,我们后人脸上的确不光鲜,您就听我们的吧。”教书的儿媳也上前劝说。
“你们要我享清福,我闲得下来吗?”老牛很倔强。
和儿子儿媳不欢而散,老牛内心感到很歉疚。老牛暗忖:“后人的一番孝心,我板着难看的老脸,怎么不领情呢?”但泼出去的水收不回了,老牛决计不回头。翌日,老牛走进百货商场,用攒下的钱买了两套便宜、耐磨的衣服,又拿出存放多年的劳动布,找到曾是乡村裁缝的表妹,托付她缝纫了两件齐膝围腰。勤洗勤换,喷洒香水,老牛最大限度地褪去身上的臭味。儿子儿媳见父亲铁了心,时间一长,也就默认了。
几年后,在垃圾桶前淘“金”的渐渐多了起来。老牛心态好,不眼红,不嫉妒,你捡你的,我捡我的。老牛遛一圈,仍有不少收获。后来僧多粥少,老牛也不想和同行在一个碗里抢饭,就转向了收购废弃电器、铁物、玩具等业务,收入不减反增。
老牛用双手高擎着生活的乐观、豁达,虽已过七旬,仍是红光满面,走路如风。大黄狗去年寒冬老逝,老牛伤怀不已,可他的那把火钳、那根铁棍依然握在手中,依然放不下他劳动的快乐和充实。有人问他为啥还不收手,他说:“人挪活,只要挪得动,就要挪下去。”
老牛老了,但老牛又不老,健康的心态、光荣的劳动观,他淳朴向上的价值观活力十足。
(作者系重庆市作协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