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白怎么吟《蜀道难》 来川鄂古道“踏歌”行

版次:009    2023年10月25日

□牟方根

噫吁嚱,危乎高哉!蜀道之难,难于上青天! ——李白诗《蜀道难》

喂啰哟!我是古道背夫哥。太阳送我上茶山,月亮陪我过盐河。打一杵来唱支歌,越唱心里越快乐!

——川鄂古道《踏歌》

金秋时节,秋高气爽,我随重庆市万州区、开州区和湖北利川部分作者,到历史文化名镇万州区长岭镇采风。站在长岭冈上,眺望高山大野间那条川鄂古道遗迹,在崇山峻岭间覆盖着历史的沧桑,不由让人联想到李白的《蜀道难》。

《蜀道难》是李白在唐玄宗天宝初年(公元742年)写的一首乐府诗,意在送友人入蜀,借以歌咏蜀地山川的峥嵘、突兀、蜿蜒、崎岖等奇丽惊险和不可凌越的磅礴气势。笔者发现,在川鄂古道上曾经传唱的“踏歌”(行吟,边走边歌),与《蜀道难》的韵律竟一脉相承。

一条川鄂古驿道 彰显当年蜀道难

七曜山,是重庆东部和湖北西南部的界山,重峦叠嶂,莽莽苍苍。重庆万州和湖北利川,是倚靠七曜山脉的两个重要区市,地理位置相近,发展紧密相连。至今遗存的一条千年古驿道,承载着万利两地的历史过往。

这条古驿道,从万州江南新区出发,途经五桥街道、长岭镇、龙驹镇,连接湖北利川。它是万州长江南岸唯一与外省通衢的古道,连接川、鄂、湘、黔等地,史称“南大路”。

大约4000多年前,川鄂古道上即有巴人活动。先秦典籍《世本》载:“廪君之先,故出巫诞。”“尚勇武”“性资直”的巴人,不仅善于在滩险水急的峡江划桨行舟,也长于在遍布荆棘的万壑千岩劈山开路。今重庆巫山南陵山遗存的一条古道,与湖北建始、巴东、长阳相连,在野三关镇与川鄂古道的延伸部分施宜古道交会。长阳是廪君的出生地,后廪君一族西行谋求发展,沿清江上行,在恩施一带筑城。嗣后再向川东方向开疆拓土,到夏禹时期已“执玉帛者乘国,巴蜀分焉”,巴氏部落联盟成为与当时蜀国齐名的诸侯国。

古代巴人以渔、盐为业,用以换取粮食、布匹等物资,不耕而食,不织而衣,善于商贸。于是,川鄂古道上,“以鱼换粮”“以盐兑布”等原始的物物交换开始兴起。在所要置换的物品上插上一根草标,即为交易标志。草标亦称草芥,本是自然生长之物,当其插在所需要置换或等待兑换的物品上时,便有了标识意义。

公元前316年,秦灭巴国。巴人祖先给自己修建的这条川鄂古道,占据地利,又成了他们溃败后逃生的重要通道。现渝东北、川东、鄂西一带的土家族人,就是巴人的后裔。在万州、利川、达州等地流行的食盐称盐巴、酱油叫巴油、舒服喊巴适等方言,均是巴人语言的遗风。民间传承的“孝歌”“摆手舞”“薅草锣鼓”等民间习俗,亦与巴文化薪火相传。

东汉建安二十一年(公元216年),在川鄂古道串起的区域内,刘备分朐忍地置羊渠县(今万州独立建制的发轫),治今重庆市万州区长滩镇,属巴郡。蜀汉建兴八年(公元230年),撤销羊渠县,改置南浦县,治城迁至今万州区南岸。川鄂古道,发挥了驿传的官道作用。

川鄂古道在历史上更发挥了军事的通道作用。川鄂交界处的七曜山,恰似一垛巍峨的巨型城墙,横亘云天,成为古时荆楚、巴蜀中间地带的一大屏障和军事要地。仅在七曜山麓,便筑有七处关隘:南浦雄关、南坪关、软耳箐关、铜锣关、鱼木寨、女儿寨和人头寨。史书记载,明末李自成余部夔东十三家首领刘太仓等,曾在川鄂古道的七曜山上立营,据守抗清达九年之久。

川鄂古道在万州长岭镇境内约12公里的路程,大都修筑在陡峭的悬崖上,十分险要。笔者一行在长岭镇实地行走了该镇“唐窖湾”路段,沿途所见山高坡陡,山峰突起,一步步险峻的石梯就像步步上升的天梯,直入云霄,大有与天比高之势。难怪李白在《蜀道难》中,感叹蜀道何其高峻,何其峭险,太难走,“连峰去天不盈尺,枯松倒挂倚绝壁。飞湍瀑流争喧豗,砯崖转石万壑雷。”

挑夫背夫古道行

络绎不绝踏歌声

在川鄂古道长岭镇唐窖湾路边,住着一户古道人家。见我们在古道上走得大汗淋漓,主人热情地迎出门来,招呼我们进屋喝茶。

主人叫吴吉春,一副精明能干相。谈及古道上的挑夫,现年60岁的老吴饶有兴趣地讲述了这么一件事:1973年,他10岁,集体生产队时代,川鄂古道上仍有挑煤炭的挑夫往来。挑夫们一般都光着膀子,头戴草帽,肩上搭着一块汗帕子,三个一群五个一伙,有的抽叶子烟。当年,李子成熟的季节,他从自家树上摘下李子,在路途摆地摊,以一角钱一捧的价钱,向挑夫出售,为此他还挣了一些钱。

除了挑夫,川鄂古道上还不乏背夫。挑夫,使用的挑担工具是箩筐和扁担。扁担主要有两种,一种是竹制扁担,一种是木质扁担。竹制扁担大多是楠竹,竿型粗大、材质坚硬。木质扁担,常见的有梨花木、桑木、黄杨木,既坚韧又有弹性;而背夫使用的背负工具主要是背架子,背架子用两根不到一米的扁形直木,上下两根横挡构成框架,一个n形的圆木条斜插在横挡上,再从n形圆木上伸出两根斑竹竿,货物就置放在木条和斑竹竿之间,用绳索捆绑牢固。

老吴的曾祖父,就是古道上的背夫。据老一辈口口相传,吴家曾祖父长得人高马大,是古道上力气较大的背夫,而且会编四言八句,踏地就能歌——“喂啰哟!我是古道背夫哥。太阳送我上茶山,月亮陪我过盐河。打一杵来唱支歌,越唱心里越快乐!”

歌中唱到的“盐”“茶”,可能与“川盐济楚”有关联。清咸丰元年(公元1851年),大规模农民起义太平天国运动爆发。咸丰三年(公元1853年),太平军建都南京,控制了长江中下游地区,淮盐不能上运湘、鄂,清廷饬令川盐济楚。市场需求量的剧增和高额利润的刺激,四川盐业发展迅猛,其市场遍布湖北、湖南等地。楚地盛产茶叶,为此川鄂古道顺势完成了从官方驿路到名副其实的盐茶古道的华丽转身,达到盐贩背夫、茶商行旅往返穿行不绝于路的鼎盛时期。

“弯弯背架像条船,背哥背茶又背盐。鸡叫头遍就起身,太阳落土才吃烟。”

“清早起来爬坡坡,露水对我笑呵呵。我问露水笑啥子,就赞我这背夫哥。”

上述两首“踏歌”,生动反映了川鄂古道背夫们的劳动状态和内心世界。

川鄂古道上的“踏歌”

与吟《蜀道难》极相似

“踏歌”,顾名思义踏地而歌,唱歌时以脚踏地为节奏。原为汉、唐时的风俗性歌舞,参与者连臂以脚踏地而歌。李白的《赠汪伦》诗:“李白乘舟将欲行,忽闻岸上踏歌声。桃花潭水深千尺,不及汪伦送我情。”把踏歌行吟、边走边歌,抒发得淋漓尽致。

历史渊源上,川鄂古道途经的七曜山脉,奇峰异岭,是出川入鄂最为艰险的路段。背夫挑夫们在深山沟里辛勤劳动,十分艰苦,危险无处不在。为确保行程安全,大家在成群结队行进的同时,通过边走边唱山歌,一来给自己提神鼓劲、消除疲劳,二来靠歌声打草惊蛇、驱走猛兽。

踏歌的运用形式主要是背运途中打杵歇气时演唱,在过危险路段和狭关隘口时也会踏唱。往往是一人领唱、众人跟唱或合唱。起句有“喂”“啰”“喂啰哟”等句式,结束时一般都有长吁短叹的一声甩腔:“耶——嘿!”

唱词多为即兴创作,往往是看见什么就唱什么,想到什么就唱什么,借景抒情、托物言志、以事说理,完全是兴之所至,随心所欲,有感而发。唱腔高亢悠扬、风格粗犷豪放。句式以七言格律体为主,语言朴实,对仗工整,合辙押韵,诙谐幽默。

也不乏“荤”的情感,用以表达男女之间的相思与爱慕。比如:某个背夫走累了,一杵打起,看到山里有个女子,他马上就会踏歌:“河沟涨水沙浪沙,妹过跳蹬眼发花。你是哪家大小姐,是否要我把你拉。”女子若无意,会以山间“蜜蜂扑花”作类比,巧妙拒绝:“对面哥哥你莫拉,妹已蜜蜂扑过花。去年开花结的果,娃娃就满一岁哒。”随行的背夫们随之乐呵呵一笑,疲惫顿时消除,力气也就恢复了。

歌声回荡山谷,时空穿越隧道。1954年,沿着古道路线修建的318国道建成通车。从此,在滚滚车轮的碾压下,川鄂古道渐行渐远。后来,随着万(州)利(川)高速公路、宜(昌)万(州)铁路的开通,川鄂古道进一步变得人迹罕至,淡出了公众的视野。

2020年国庆节期间,笔者曾在中央电视台综合频道,欣赏过《经典咏流传》第二季传唱的李白《蜀道难》。其唱腔、曲调、韵味等,与川鄂古道“踏歌”如出一辙、如同一口。笔者还察觉,川鄂古道上的“踏歌”,与2006年列入第一批国家级非遗名录的《巴山背二歌》,有一些相似之处,也有某些不同点。

古道踏歌,这一具有典型地域民俗特征的歌声,将始终缭绕在七曜山脉,经久不绝……

(作者系重庆市万州区作协会员 图片由作者提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