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孝才

我的十八岁生日是在荣昌县（现荣昌区）度过的。我们四川警校80级2班2小组在县公安局刑警队实习。

荣昌县在警校所在的泸州市以北百余里地，古称昌州，因辖荣州、昌州而得名，兼有繁荣昌盛之意。县城所在地为昌元镇，小桥流水、青瓦粉墙，是一座精致的小城。

一 刚报到就遇到彩电被盗案

我们的驻地在昌元镇一个叫响石板的地方，独占着一个小巧玲珑古色古香的四合院，飞檐翘角天井敞亮。院内一棵黄葛树，虬枝盘曲枝繁叶茂，阳光在婆娑的树叶间筛风弄影，树下一口老井光影斑驳，井水甘洌。荣昌母亲河濑溪的一条支流绕着后墙流过，溪流潺潺，浮碧流翠。溪边是一塝塝碧绿的稻田，快乐的老乡一边薅秧一边大声说话，笑语喧阗水花四溅。“水满田畴稻叶齐，日光穿树晓烟低。”我第一时间喜欢上了荣昌。

刑警队长姓梅，满脸麻子貌相凶悍，却是个古道热肠的人。一报到，梅队长就给我们介绍，队上正在攻克一起重大案件：县水电局一台日立21英寸彩色电视机被盗。一个多月下来，案件侦破无进展，有了我们这十来个有生力量，案子一定会有所突破。梅队长这么一说，我们一个个都感觉肩上有千斤重担一样。两个多月实习，围绕着这台价值一千来块的电视机查一些不痛不痒的线索，不免觉得枯燥乏味，梅队长倒也善解人意，遇着有新鲜点的任务，总要安排几个实习生跟着去。

二 “走！有个杀人现场！”

痕迹技术员叫邹西然，在警校短期培训过，对我们也格外热心。一天深夜睡得正香，邹西然突然敲门进来，压着嗓门说，“走！有个杀人现场！”我和几个瞌睡浅的人一听，翻身坐起，三两下穿好衣服跟他走了。

到现场一看，不过是具无名女尸。死者二十来岁，没有他杀迹象。略微失望，但也足够引起我们巨大兴趣了。一来是第一次面对一具实实在在的尸体，二来因为不是命案现场，我们可以近距离观摩，真实感受下现场气氛。邹西然让我们每个人根据现场勘查情况，现场写一篇勘查笔录。我对文字向来拿手，马上写好了：

“1982年5月28日，荣昌县公安局刑警队接盘龙区石墙公社电话报称：该乡石墙村三社村民刘某某赶场路过五社时，发现路边有一具尸体。区特派员王某某已先期到达现场。刑警队副队长刘某某率侦查员、技术员和四川警校实习生于上午七时赶到现场。现场天气晴，风力一级，勘查以自然光辅以闪光灯进行。

现场位于盘龙区石墙公社石墙村五社张某某承包地麦地里，小地名狗耳坪。尸体衣着完整，头向东南，半侧卧于麦地水沟中。死者女性，年约20—25岁，身长1.57米，长发，穿米黄色上衣，藏青色长裤，黑色灯芯绒布鞋。双目微睁，瞳孔散大，双手呈半握拳状……”

邹西然现场做了点评，我和两个女生写得最好。不过按老师讲的五合要素，简明扼要叙述而已，虽不值一提还是暗自沾沾自喜，毕竟这是真刀真枪不是在教室里闭门造车呀！几个年纪大点的男生有些紧张，所以没写好。晨光透过翠绿的麦苗漫射在地上，女子神态安详，面容姣好，嘴角还挂着淡淡的笑意，熟睡一般。我们刹那间手足无措，口干舌燥，手心里汗涔涔的。记录的字也写得歪歪扭扭的了。

三 电影院送了十来张电影票

一天傍晚，正吃晚饭，梅队长跑来大声喊拿上警棍，跟他走。我们情知有事，拽了警棍跟着他一口气跑到县电影院。这时的电影院已经乱成了一锅粥，砖头石块横飞，百多号人一片混乱。原来，这天电影院上演武打片《少林寺》。票价高到“离谱”，甲座五角、乙座三角，还拿不到票。偏偏卖票窗口和入场通道都在一条狭窄的巷子里，有票的进不去，没票的堵在卖票口，渐渐演变成一场冲突，大打出手。我们二三十个穿了警服的和没穿警服的警察卷进人群，抡起警棍连吓带撵。倒也怪，刚才还喊打喊杀的百十来个人，轰地都作了鸟兽散。不到十分钟，电影院前除了一地狼藉，空荡荡就剩我们这些警察和准警察了。

事态平息后，电影院为感谢我们，特地给我们送了十来张《少林寺》电影票。电影打得热闹打得精彩，后来引发了全国性的习武热，也让我们这些在警校学了些格斗拳击的人重拾拳脚，天天在四合院里拳来脚往操练不休。

四 “让战斗友谊长青”

《少林寺》的烧还没退去，我们的实习结束了。临别那天晚上，梅队长领着老老少少十来个人到四合院给我们践行。梅队长自己掏钱买了几瓶白酒、两只荣昌卤鹅，还有一堆零零碎碎的鹅头、鹅爪、鹅肝啥的下酒菜。主食是一大盆黄凉粉，他爱人亲手下厨做的。

卤鹅、黄凉粉都是荣昌特产。我现在还记得，喝的老白干叫彭家窖酒，酒劲好猛。梅队长和我们每人干了一碗又一碗，我们好几个男生都被放倒了，梅队长却气定神闲，一张脸始终乐呵呵的。

好在开饭前，邹西然为大家伙照了合影，梅队长代表刑警队给每人送了把荣昌折扇做纪念，该有的仪式都有了。荣昌折扇是川扇的代表，明万历年间就是朝廷贡品。四十多年过去，我始终珍藏着那张合影和那把折扇。

合影和折扇都题写了同样的字：“让战斗友谊长青。82.7.6”

（作者系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万州区公安局一级高级警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