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位于郭家沱下游五里野猪岩附近 明朝陈计长感叹母亲捐金修路写下赞美文章
版次:006 2023年11月11日
左右为野猪岩栈道(姜孝德摄影)
焦石子附近废弃的古道(姜孝德摄影)
□姜孝德
无数次在江北的历史书中读到古代遗迹古滩城,并且知道它的旁边还有野猪岩——每次读到这一遗迹时,心里总是痒痒的,好想去看看。
想了许久,终于成行。一个人,背双肩包,备足水,出发。乘车到郭家沱,然后徒步往长江下游走。一边走,一边打听。我要去的地方是“野猪岩”,但问了好几个人,都说不知道,后来用描述的方式来表达:“有一个石碑、有一段栈道,还有一个古滩城……”终于,有一个大爷明白过来了,他说:“你说的是野骡子呀!”从下公交的地方算起,到野猪岩大约有5里路。那天水位较低,我沿着江边走向野猪岩。一路上,我观察着江边的道路、石崖上的语录、路面残留的纤痕……沿江走还有更重要的一点,就是可以看到几坨巨大的“礁巴石”,这个地方叫“焦石子”,是从前郭家沱果园打水趸船的所在地。不过,这一段路特别不好走。从上游方向去野猪岩,还有100来米时,望野猪岩最美、最有栈道的味道。
一
滩城,古书上多数都叫它“古滩城”,究其原因,可能是因为它太“古”了,但“古”到什么时候,专家没有回答。据多种资料分析,在公元前1000年前后吧。
巴人从哪里来?学界众说纷纭。巴人留存在重庆这块土地上、有文字记载、最早的东西可能就要数滩城了。正因为它早,才使它具有了重庆历史里程碑的价值。
滩城,大概很早就没有踪影了。所有的书籍都只是简单的记载,并且几乎一致。记载滩城最早的书当是南北朝人李膺(110-169年)写的《益州记》,遗憾的是这本书早已失传,今天我们所见到的文字,都是被人引用到别的书中的。李膺说:“过紫金山,有古滩城,为巴子置津处是也。”原以为李膺犯错误了,把“金紫山”错成了“紫金山”。经过查证,方知李膺没有错。紫金山主峰在渝北区龙安镇紫金村附近——其实就是人和印盒村东边一点。江北的山峰都是由东北向西南延伸的,而紫金山山脉几乎是与铁山山脉平行,一直延伸至长江边,其断头处正好在野猪岩附近,野猪岩距紫金村直线距离40公里。宋人王象之在《舆地纪胜》中补充了一些材料:“古滩城。在巴县东七十九里,岷江岸,周回一百步,阔五尺。故老相传云:‘巴子于此置津立城,因名焉。’”只是他仍没说明古滩城在南岸或北岸。
关于古滩城,其实宋人王象之说得还是比较清楚的,只是他说的“七十九里”,是怎么测量的,拐了多少个弯,爬了多少个坡,我们今天根本无法知道,因而,这个数字是没有实际意义的。地方志传抄古书上的重要史迹,最重要的一点,就是用今名去校正古名,使未来的人们可以看懂,并且还要补充后世搜集到的资料,不然意义就不大了。关于古滩城,乾隆《巴县志》,完全照抄古书,民国《巴县志》同样是照抄古书,而道光《江北厅志》却懒得记载了,即便是该书中有“古迹”一栏,并且也列了一些古城,如多功城、废枳城、东阳废郡等,就是没记载古滩城。
二
说了半天,古滩城遗址到底在哪里呢?其实,历史从来就不缺乏挖掘者与梳理者。明朝人陈计长便起到了承前启后的作用。他在《野猪岩修路记》中说:“巴城之东,越铜锣峡,有古滩城,为巴子置津处,名野猪岩。至今城虽不存,其地犹可确指。”他明明白白地告诉人们,古滩城就在野猪岩。
陈计长,字三石,涪州人,举人出身,曾任湖南长沙知府。其母路过野猪岩,见崖陡路险,于是捐金修路,事成,陈计长便写下了《野猪岩修路记》。他文章中的一些细节,极有现场感:“渡法:人行岸上,止以空船渡。因江水触岩,汹涌异常,不得不奔趋于岸,以摅舟患。兼以滩岩壁立,路仅一线,缩首蹲身,下视则万顷湍流,惊波震耳,行者苦之。”若是没到过现场,怕是写不出这样的文字吧。
综合前人的叙述,我们可以得出这样的结论——在巴县东方七十九里的长江边有一座城,人们称它古滩城,因为它修建在江滩岸边上,所以叫滩城。这个滩可能指的是“野骡子滩”。滩城不大,周回只有一百步。这里设有巴子国的一个渡口。
“巴子”是一个非常有年代感的词语,它最早见于《左传·桓公九年》:“巴子使韩服告于楚。”此“桓公九年”为公元前703年。东晋人常璩在《华阳国志·巴志》中有较细致的解释:“武王既克殷,以其宗姬封于巴,爵之以子。古者远国虽大,爵不过子,故吴、楚及巴皆曰子。”巴子一词颇为特殊,有时指巴国的国王,有时指巴子国。有学者研究认为,重庆地区以“巴子”命名的地方,就是巴国都江州的有力证据,如巴子冢、巴子故宫、巴子岩、巴子石、巴子鱼池、巴子梁、巴子市(龟亭)、巴子古滩城、巴子墓等,使用“巴子”这一称谓,从一般规律来说,应该是在巴国尚未灭国之前,也就是公元前316年之前。假设滩城建于公元前316年,距今也有2300多年了。以当时巴人的生产力水平而论,滩城最大的可能性还是版筑之城,也就是泥土筑的城。
古滩城的具体位置,不在我们说的野猪岩这个点上,而在野猪岩上游约500米处的焦石子。焦石子,重庆人称礁巴石、礁巴癞,地质专家叫它沉积岩砾岩,其实,就像是水泥混合了鹅卵石凝结而成。焦石子得名就是因为江边有几坨巨大的礁石而得名。从前,郭家沱果园在这里设有打水船抽水。焦石子的岸上,叫月亮田,土地平坦,极有可能就是古滩城的所在地。我去考察的时候,与当地村民交谈,问他们有没有发现过方正的大石头、各种陶片,又或者是什么异常的现象,村民一脸糊涂地盯着我们。想想也是,时过境迁,即便是当时的陶片裸露在外,怕也变作了泥土了。
三
关于滩城,比较合理的设想是:公元前1046年,巴人“前歌后舞”随武王伐殷,武王胜利后,封巴于川东,巴子国就在这个时候成立了,其国都设在江州(也有可能晚一些时候)。巴子国的人民为了捍卫自己的国家,四处构筑工事,滩城就是这个时候建设的。
记载古滩城的文字中的“步”字,让许多人犯了错误。一座城周回只有一百步,小得让人难以置信。于是,不少人开动脑筋,寻找出错的原因。有人说古人举足一次为“跬”,举足两次为“步”,这个说法有理,可以让古滩城长大一倍。当人们最终发现正确答案的时候,真是哭笑不得。原来“步”曾经是周秦时代的长度单位。周朝一步等于八尺,秦朝一步等于六尺;而周朝一尺约等于17厘米,秦朝一尺等于23厘米,这么算下来,八尺与六尺完全就是半斤与八两。按周朝的尺寸算下来,古滩城约有1200平方米,大约是三个标准篮球场的面积,小虽小,但驻扎几十人的队伍还是足够了。文中的“阔五尺”,有学者认为是墙厚五尺。这有可能,以周朝尺寸计算,五尺为85厘米,夯土墙如此厚也比较合理。
古滩城地处咽喉地带,下游来的楚国人要想通过野猪岩,走旱路必过野猪岩栈道,而这里易守难攻,很难通过。若走水路,别说是“以空船渡”的夏天,即便是冬天枯水季节过这一带,上行船一定得拉野骡子滩,而野骡子滩确是一个让人望而生畏的凶滩。由此可见,古滩城的位置选择得很好。这里作为巴子国的前哨阵地,可以抵御少量敌军进犯。当然,也可以是一个观察哨,发现敌军,点起狼烟,十多里外的唐家沱完全可以看见,在唐家沱与巴国都城之间,只要再设有一两个烽火台,敌军来了的消息就可以迅速传达到都城。
我曾问自己:陈计长的母亲为什么要徒步过野猪岩?她可以乘船、可以坐轿呀!琢磨陈计长的文章才明白,陈母由涪陵乘船到重庆,路过野猪岩,因水势太猛,只能“人行岸上,止以空船渡”,陈母便下船走过野猪岩那一段路,因而才“有幸”踏上了野猪岩栈道,一边山崖壁立,一边“万顷湍流,惊波震耳”,让陈母走得步步惊心——陈母体验到了纤夫、挑夫等劳动人民走过野猪岩栈道的危险滋味,于是慷慨地取下身上的耳环、镯子,让人们拿去当了把路修好一点。儿子陈计长感叹于母亲的仗义,于是写下了感人肺腑的《野猪岩修路记》。
站在野猪岩栈道上,我怎么也看不出古人的感觉,或许,我们看过太多高大的建筑,野猪岩的悬崖怎么也高不起来,目测了一下,顶多10米,也就是三层楼的高度。栈道的窄,倒是让人有几分惊恐,有一段甚至是从岩下穿过……而今栈道就只保存了二三十米长,再往下游方向寻找,已经没有了。我站在那里久久地徘徊,不想离去,也说不出为什么。许久,想出了一句话:古滩城已经不见了,野骡子滩也看不到了,野猪岩便成了这块土地上唯一的时空坐标,它仿佛是古代重庆人在这块土地上留下的脚印。我们真该好好地保护它。
(作者系重庆市作协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