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丽

女儿说我狠心，不同意她养宠物。其实，每当她提出养宠物时，我心里总是无限惆怅。

在我几岁时，也缠着母亲养宠物。但是家里窄，没地方养。不久后，东边端头搬来一位老奶奶，她怀里搂着一只眯着眼睛的小猫。待她收拾妥当后，我就主动往她家里跑。

老奶奶家里窗明几净。进门右手放着两把竹藤椅，中间一张小茶几。小茶几上铺着一块白色镂空桌布，是用毛线钩织的，手工精致。东边的窗户下放着一个藤编的篮子，篮子里垫着棉布，小猫躺在里面。阳光透过窗户，正好照在它的身上。靠北的墙紧贴着一张单人床，床单和被子是军绿色的。床尾有一扇衣柜。靠南的墙壁立着一排书柜，里面是密密麻麻的书。

当我第一次站在老奶奶家门口时，不敢贸然进去。老奶奶看了看我，立刻就明白了我的来意。她朝我招招手。我走进去蹲在小猫的窝边，目不转睛地盯着它看。这是一只瘦弱的小猫，全身黄白相间，灰黑色的眼珠，一双梅花爪粉嫩娇小。对于我贪婪的眼神，它一点也不怯弱，反倒是用圆滚滚的眼珠凌厉地回敬我。

老奶奶从床尾的衣柜里捧出一只蓝色的铁皮盒子，取出五颗糖果给我。我双手接住糖果。包裹糖果的糖纸是五颜六色的，每颗颜色都不同。我让老奶奶也吃一颗，她摆摆手说：“奶奶没牙齿啦。”

吃完糖果，我站在窗户边，举起一张玫红色的糖纸，仰头观望，发现太阳变成了玫红色。我又换了一张绿色的糖纸，发现太阳变成了绿色。想不到一张普普通通的糖纸竟然有这么大的魔力。我透过一张紫色的糖纸观察小猫，小猫变成了紫色。这个发现带给我的快乐，不亚于吃糖的快乐。我把五张糖纸整齐地叠在一起，对折后放进裤兜。

老奶奶一直在旁边注视我的举动，她仿佛被我的快乐感染了，对我说：“你坐下，还有更好玩的。”说完，老奶奶拿掉小茶几上的桌布，将小茶几搬到小猫旁边。她从小茶几下面的抽屉里取出一个木头架子。木架子二尺来长，顶部中间横着一根梁，梁下面吊着四个银色的小圆球。我仔细一看，小圆球是用烟盒里的锡箔纸裹成的。

“这是什么？”我心里纳闷。还没有等老奶奶说话，躺在篮子里的小猫瞥见小茶几上的木架子，立马站立起来，“嗖”地一声蹿上小茶几，弓着背，竖着尾巴，优雅地伸出前爪。它竟然在梁下的四个银色小圆球之间规律地穿行起来，就像学驾驶的人在梁柱之间驾车呈“S”形练习。

这还不算，待它穿行乏了，它停驻下来，用爪子去敲打小圆球，几个小圆球碰撞在一起，惯性反弹，其中一个正好打在它的鼻子上。小猫“喵”了一声，蹿进老奶奶怀里装委屈，把老奶奶逗得笑出了声。

我回头打量老奶奶。从我进屋到现在，约莫一个小时，这是老奶奶第一次笑。老奶奶穿着灰色的外衣，衣领的风纪扣扣得严严实实。这是一个严肃又不失慈祥的老奶奶。

“有趣吧？”老奶奶问我。我微笑着点点头，问她：“训练了多久？”

“一年吧。”

“一年里都是这只猫陪你？”我也不知道自己当时哪根神经短路，居然问出这个问题。

老奶奶刚才还闪着星星的眼睛，顿时蒙上了一层乌云，黯淡无光。她沉默不语。

“今后让我和小猫一起陪你。”我也不知道自己当时哪来的勇气，居然说出这句话。

老奶奶黯然失色的眼睛瞬间又恢复了光彩，她捏了捏我的脸蛋说：“你真是个小机灵。”

从那以后，我真的天天都去老奶奶家里。我和老奶奶成了好朋友，小猫也成了我的好伙伴。

这样的日子持续了小半年。有天我去老奶奶家，看见她正在打包军绿色的床单和被子。我疑惑地看着她。她转身看到我，拉着我坐下，然后从衣柜里取出那只铁皮盒子。她把铁皮盒子放在我的手上，说：“好孩子，今晚我就要离开这里了。现在就算咱们的告别吧。这盒糖果留给你。”

老奶奶的话让我蒙了。我说：“住得好好的，为什么又要搬家？”

老奶奶笑了，说：“这次不是搬家，是回家。”

“这里不就是你的家吗？”

“我的家在北方。”

“啊——是这样啊。”我似懂非懂，冒出一个大胆的想法，“我不要糖果，可以把小猫留给我吗？”

老奶奶愣了几秒，坐到我旁边的藤椅上，看着静静躺在篮子里的小猫，仿佛是在自言自语：“这只小猫是我的亲人，要陪我一辈子的。”躺在窝里的小猫，突然发出两声“喵——”，仰着头盯着我。

“奶奶，我就要糖果。”我用无声的眼神和小猫作了告别。

“好孩子，谢谢你。”老奶奶的眼神中流露出对我的不舍。

走出老奶奶家，我捧着一盒糖果拖着双腿缓慢地往家里去。从那以后，我再也不提养宠物，那分别的一幕，总让我不忍直视。

（作者系重庆公安作家协会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