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大立

终于在近年，受友人盛情，我的新疆梦得圆。这次旅行可谓一波三折：先是“情报”有误，多绕行了700多公里；后有车辆擦挂，好在有惊无险。权当这次美妙旅行的小插曲。

1.库车良宵

到了库尔勒，方知此地是周颖夫妇的故土，他们从这里开始他们的事业。我们去了他们当年创业的酒店，堂皇富丽，生意兴隆，乃库尔勒顶流的饭店，可他们就是不满足，要创新，终于闯出了一条新路。

库尔勒市是巴音郭楞蒙古自治州的首府，也是中石油塔里木油田总部所在地。塔里木油田是中国第三大油田，库尔勒虽是县级市，经济实力却不可小觑，它有几十条航线通联国内各省市。它的城市规模和道路建设等远超内地很多城市，如果没人告诉你，你很难看出身处遥远的新疆腹地。我们去了郊区的旅游胜地博斯腾湖，讶异它能与沙漠戈壁共生。夏日的太阳也败不了游人的兴致。大湖碧波浩渺，横无际涯，与戈壁山峦白云蓝天互相辉映，银灰色的水面掠过游艇，飞过水鸟，沙滩上聚集着维吾尔族、哈萨克族等各族同胞，他们弹琴唱歌，快乐尽兴。因为远离海洋，才如此珍惜这一池碧水？段先生告诉我说：“当年建设马兰基地，每天都有几十上百辆汽车来湖里拉水，如果不是这汪天山甘泉滋润，恐很难将中国的核试验场设于此地。”

第二天原本要去罗布人村寨的，途中却发现有人证件不齐，于是径直去了库车，也就是独库公路的南起点，大名鼎鼎的龟兹古国所在地。车到城区，我格外惊讶，这哪里像沙漠深处的古城，完全是一座现代城市！道路阔达，灯红酒绿。细问方知，如今这里是中石油塔里木油田的主战场。已探明20多个油气田，三级油气储量当量达到40亿吨，形成了轮南、东河、塔中、哈德4个油田群。

见多了规范划一的现代城市，我对新城毫无兴趣，既然是龟兹古国，必定有老城遗址。趁着渐渐落下的夜幕，我和段先生溜出宾馆，寻找龟兹老城。出租车司机是位很爽快的维吾尔族大叔，他说：“那地方黑灯瞎火的，你们去干什么？”我说：“探索历史，寻觅故事。”他似懂非懂，眨着一双好看的大眼睛说：“那去王府吧！”遂沿着一条灯光渐渐暗淡的街道缓缓驶去。

龟兹王府就在几公里外的马路尽头，高墙垒砌，大门紧闭，门口有文字说明。我们来晚了，晚上不可能开放。路人说最后一代龟兹王爷早已去世，小他40岁的王妃仍健在，还住在这儿，还可以和游客交谈拍照留念。正遗憾着，忽见邻近处一广场灯火通明，有鼓瑟琴歌远远传来。我和段先生趋近细看，哈哈是大馕城！大馕城果然不负其名，荟萃了西域的各式馕饼，琳琅满目，大开眼界。既来新疆，岂能不食？

大馕城其实是一座极具民族特色的文化建筑，走过绘有历史题材壁画的拱形城洞，见到一个长方形大厅，厅内有一铺着红色地毯的圆形大舞台。美丽可爱的维吾尔族青年男女正在纵情表演。琴瑟和鸣，歌舞升平，四周多是当地维吾尔族群众。对我们这样的不速之客并不惊讶，投以浅浅的笑意。看得出来，这是一个很专业的歌舞团，演员和观众都很有素养，观看不收门票，有身份证即可进入。居然有盖碗茶，也可买酒水零食。继乌鲁木齐南山看过《昆仑之约》后，又是一场脍炙人口、原汁原味的新疆歌舞，此行不虚，此夜有料，真是可遇而不可求啊！

尽兴返回库车新城，我俩在酒店对面小店吃了一碗兰州拉面。和师傅小哥聊着龟兹古史、库车今昔，感慨亘亘华夏，万古江山，潮流滚滚，日新月异。即便在塔里木盆地深处，也感受到了时代的脉动。

2.温柔天山

听周颖说，穿越独库公路，其实就是在天山周边绕来绕去，上上下下，来回折腾。我不谙新疆地理，手边也无地图，不过从感觉上的确如此。我们从阿克苏地区库车市出发，实际上是反向而行。经过红色高原天山大峡谷，主人没安排进入也无所谓，我是一个很乖巧的旅游者，路过了打望了也就满足了。而后沿着陡峭的盘山路一直向上。几十年间先入为主的印象，新疆是沙漠加戈壁，很荒凉。可独库公路南端却是满目青山，蓝天白云，湖泊星罗棋布，天山上大小龙池盈盈丰满水色清澈，哪里是西出阳关无故人？故人挤在汽车上，汽车挤在山脊上。呵呵现实颠覆了认知。

好在七月的独库公路人不算太多，我们又是反向而行，完全没有堵的概念。游客的主体人群还在学校里圈着，没有出发呢！20OC的气温惬意而舒适，我们就在天山温柔的怀里，盘旋着，撒着娇，时而在山脚，时而在峰腰，时而够得着皑皑白雪，时而又在草地上抚摸牛羊。经过了草原网红小镇巴音布鲁克，阳光下的溪流草地如童话里的仙境，因为赶路未得停留。周颖说：“今晚的目的地是那拉提，那才是独库公路上的至真至美之地。”

那拉提，果然是独库公路的华彩乐章。满目青山，夕阳晚照，放眼处都是绿树草场，不见一寸裸露的土地。高原之间的平坝上，麦田金色一片，丰收在望。主人大气，次日早上，为让我们尽享“空中草原”的景致，三辆车、十个人重金购票进山，如此可以自由自在尽兴游逛。彼时感慨实在太多，此地哪有戈壁风沙，就是北国江南。我们在山林里小憩，常常邂逅来自天南海北的自驾游客，笑谈中都说被地理老师骗了，如此极端美丽的风景，即便在内地，在江南，也是凤毛麟角啊！当然，说它是空中草原，有夸张的成分，但当你身临其境，想想这是在大西北，是天山腹地，3000米左右海拔之上有这么一处风景，也是天赐之福地了！

七月的那拉提游人蜂拥而至，不仅仅经由独库公路，还有区道县道乡道机耕道，各路英雄汇聚于此，为的就是一睹人间仙境空中草原。吃饭打挤住宿打挤，好在主人早有预料，在一处僻静处找到几间民宿，有水有电有厕所，不算舒适但可将就对付。对于青年时代吃够人间苦的我，有一张可以平躺的床，也就足够了。

3.乔尔玛之殇

在乌鲁木齐，江津中学校友、著名企业家李大明同学曾发来信息：许老师，看您的微信知道您几日后要去独库公路。希望您经过乔尔玛时，一定要去看看我的战友陈俊贵，他们一家守护乔尔玛烈士陵园很多年了。我们是当年修筑独库公路的工程兵战友，这条公路是我们用血汗和生命铸成的……

还能怎么说，那是必须去的啊！同行人中有5个大大小小的孩子，应该让他们知道这条路的来之不易，让他们接受传统教育。我跟家长们一说，个个举手赞同。

陈俊贵听说我们要去祭奠，早早就在陵园门口等候，并且做了详细讲解。乔尔玛烈士陵园是独库公路的必经之地，当年和李大明一起修路的江津战友，就有三位把年轻的生命永远奉献给了这条路。陈俊贵说：“李大明曾经捐款10万元，为烈士的父母济贫解困。”每年九月以后这里就少有人至了，大雪封山的日子里他们也必须坚守，直到春暖花开的来年。

陈俊贵曾入选“感动中国”人物，也是全国道德模范。他转业多年后，放心不下陵园里牺牲的战友，于是辞了公职带着妻儿，从遥远的东北老家返回独库公路，为168位烈士义务守墓（加上病故的战士和民工，在这条路上献出生命的超过500人）。陈俊贵为牺牲战友守墓30多年，前24年没有任何收入，仅靠夏天上山采蘑菇出售维持基本生活。乔尔玛每年大雪封山半年之久，他们一家独守陵园，不弃不离。问他为何如此，他说：“只因那次上山巡逻遇上暴风雪迷了路，班长把仅有的一个馒头给了最年轻的我。”他靠那个馒头走出了大山，班长他们却冻死在雪原之上……为救他人命舍了自己命，这样的班长会被世代铭记。

面对络绎不绝的祭奠者，陈俊贵一遍遍讲述着自己的故事，一次次泪水流满黝黑的脸庞，这个老兵，永远记得老班长的恩德，所以他要长相守，不离弃。如今，从部队转业回家的儿子又接了他的班，成为乔尔玛烈士陵园新的守护人。

厚道的老人一家坚持请我们吃了午饭，而且拒不收费。惭愧中匆匆告别，也留下了太多的遗憾。除了烈士陵园那几束洁白的花，留下的还有永远的思念与牵挂。此时的独库公路，哈希勒根隧道已经关闭，海拔3400米的最高雪峰乔尔玛达坂早已大雪纷飞，我时时想着他们如何度过漫长的冬季。他们在漫天风雪里陪伴着长眠的战友，一天又一天，一年又一年，这是何等高尚的情操与意志的坚守！

真是上天眷顾，当我们匆匆离开乔尔玛乡穿过独山子大峡谷，走到克拉玛依地界时，手机传来消息：独库公路北端因泥石流塌方，交通暂时封闭……庆幸之余，忽然想到陈俊贵的临别祝福：旅途顺遂，欢迎再来。

善行者的祝福，是冥冥中的护佑。

（作者系重庆市新闻媒体作协名誉主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