版次:011 2023年11月17日
□朱孝才
菜市场看到,有新挖的茨菰摆摊子上了。
川渝一带的山塘水池或者是水田,野生或是家养的茨菰并不鲜见。
可茨菰是啥?它长啥样?能不能吃,咋个吃法?没多少城里人能搞醒豁。
不光城里人没搞醒豁,种它挖它的山里人也没完全搞醒豁。山里人有一个怪癖,我一直很困惑。有些食材他们种,但很少见他们采和吃,更别谈如何精细地烹饪它们,比如血皮菜、茭白、荸荠和养心菜等等。其中,茨菰又是最特别的一个存在。当然,茨菰对很多人也都是一个特别的存在。单就茨菰这名字,上书和不上书的叫法和写法就有好多种:学名有慈姑、慈菇、茨菇三种写法。小名有白地栗、剪刀草、燕尾草、蔬卵、水芋……我住的这山里,它有个奇怪的名字叫“尺谷苗”。
茨菰叫法奇怪,偏偏它能吃,甚至还算得上美味,奇怪的是没多少人真的就喜欢吃它记住了它,这在我们这样一个美食国度,又是一个特别的存在了。茨菰的原产地在东南、华南河网湖汊地区,汪曾祺老先生的故乡高邮就盛产茨菰。但汪老吃遍大江南北,就吃不惯两样东西。一样是鱼腥草,我们说的“侧耳根”,另一样便是茨菰。汪老回忆,家乡高邮有道咸菜茨菰汤,很美味。可他就不爱吃,离开高邮几十年也不想。后来在北京见沈先生很爱吃茨菰,还说比土豆“格高”。之后,汪老吃起了茨菰,用它炒肉片。但家里人还是不爱吃,汪老就一个人吃,估计只是冲沈从文先生说的“格”去了。
我儿时在田里池塘里见过茨菰,和荸荠、茭白、野芹这些水生植物杂处在一起。母亲用荸荠、茭白,连很少有人敢吃的野芹都做过菜,但却从来不做茨菰,甚至都没向我们提起过它是能吃的。
回山里居住后,我曾经试着用茨菰做菜做汤。做成之后,总是难以下咽,因为它实在是太苦太涩。于是我就纳闷,沈从文先生的“格”是从何而来的呢?
后来我从汪老的回忆中找到了答案。汪老回忆,沈从文先生是用茨菰炒的肉片,大抵还是夫人张兆和先生做的。张兆和先生曾在苏州九如巷生活过多年,而苏州人又是最会做茨菰的。苏州人的美食词典里,“大蒜炒茨菰片”“茨菰炒肉片”“茨菰红烧肉”“茨菰菌菇老鸭煲”比比皆是。反正只要和肉尤其是肥肉一搭配,茨菰的美味指数就直线上升,苦和涩踪影全无。这是鱼米之乡苏州人的美食心得,像我儿时的山里农家,填饱肚子尚且很难,哪有那么多的肉食呢?于是,干脆不做不吃好了。
我试着把茨菰切片,用五花肉煸炒,这么一弄,果然好吃,至少我觉得已经足够美味。
可我同样也遭遇了汪老一样的尴尬。好不容易做成的这道菜,家里人却不爱吃。把菜谱推荐给左邻右舍,他们把脑袋摇得拨浪鼓似的。
我只好揶揄一笑,一个人独享这道美味了。
明万历年间,徐光启著《农政全书》。他记述说:“慈姑,一名藉姑,一根岁生十二子,如慈姑之乳诸子,故名。”
慈祥的母亲一把屎一把尿拉扯大十二个孩子,能不苦能不涩吗?
至于这苦涩味儿,李时珍早就替徐光启说了:“冬及初春,掘以为果;须灰汤煮熟,去皮不致麻涩戟咽也。嫩茎亦可炸食。”
简单说,就是焯一焯炸一炸了。
远有李时珍、徐光启这样的历史人物和著述加持,近有沈从文、汪曾祺这样的文化名人站台,茨菰可谓有根有底有来头,可以说,它具备了一道美食流行的一切元素。偏偏它就流行不开来,这实在是一道难解的谜题了。
也许,萝卜青菜各有所爱。茨菰刚好是那换谁谁不爱的美食吧?!
(作者系中国作家协会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