版次:008 2023年11月20日
重庆南开中学高2025届5班 龙琦文
指导老师:杨彦虎
在《百年孤独》中,奥雷里亚诺·布恩迪亚上校的挚友赫里内勒多·马尔克斯上校在感受到战争的虚无,以及甘愿牺牲自己,用锦绣年华换来的荣光,去换取阿玛兰妲的相伴的憧憬破灭后,他与上校发生了如下对话:
“谈话即将结束,赫里内勒多·马尔克斯上校望着荒凉的街道、巴旦杏树上凝结的水珠,感觉自己在孤独中迷失了。
‘奥雷里亚诺,’他悲伤地敲下发报键,‘马孔多在下雨。’
线路上一阵长久的沉默。忽然,机器上跳出奥雷里亚诺·布恩迪亚上校冷漠的电码。
‘别犯傻了,赫里内勒多,’电码如是说道,‘八月下雨很正常。’”
联系赫里内勒多上校的心境,我们不难理解他藏于电码后的孤独。他与奥雷里亚诺上校自青年起事,目睹战争的恐怖与无谓——他们发动三十二场战争,最后只换来了各家房子漆成白色而不是蓝色的自由。他眼见奥雷里亚诺上校在战争的裹挟下,变得如蒙卡达将军预言的那样,变成他曾经最为憎恨的军阀,高贵的理想最终以沉沦作为代价。他本人历经战争的摧残后归来时“因岁月流逝和遭人遗忘而愈显衰老,因汗水和尘土而污秽不堪”。
当他在那天下午与奥雷里亚诺上校进行例行公事的谈话,望着眼前马孔多颓唐的景象时,生发的“马孔多在下雨”的悲叹,可以说是“欲说还休,却道天凉好个秋”般孤独的自然流露了。
事实上,以奥雷里亚诺上校的视角看来,我们或许更能理解“马孔多在下雨”背后蕴含的极致的孤独感。奥雷里亚诺上校与赫里内勒多上校都是马孔多的孩子,对奥雷里亚诺上校来说,老友的一句“马孔多在下雨”,就像任何饱经沧桑、远在他乡的游子突然听到家那边的人告诉他“家里下雨了”一样。
但奥雷里亚诺上校在“一阵长久的沉默”后,冷漠地回复道“八月下雨很正常”。比起许多人理解的上校不解深情,我更愿意相信上校是刻意为之。他天性情感如此强烈而又细腻之人又怎会不理解“马孔多在下雨”背后掩藏的孤独与希求安慰的试探。但经历了蕾梅黛丝的暴死,亲历战争中死亡的突然与随意,手握大权成为军政长官后,他不得不压抑内心丰富而强烈的情感,塑造一副冷酷和强硬的外壳寻求极端的自我保护——既然“情之所钟”必受到痛彻骨髓的伤害,为何不选择“太上忘情”。正如太宰治所言:“倘若没有过度的欢喜,便不会有极度的悲伤。”
他不是读不出赫里内勒多上校的孤独,而是在冷漠与无情的壁垒间躲藏久了,近乎永久地丧失了爱和表达爱的能力——他迷失在战争中了!他曾经丰富炽热的情感在军旅生涯和一次次悲剧中消磨殆尽,徒留下一具冷硬的空壳。这具空壳让他与周围的人永恒地隔离开,让他看似无动于衷地回复赫里内勒多上校的电码,让他坠入如书名般永恒的孤独中。从这个意义上讲,“马孔多在下雨”同样反映了奥雷里亚诺上校的孤独。或者说,他才是“马孔多在下雨”背后的孤独感最极致的反映者。赫里内勒多上校回到马孔多后至少仍能够为阿玛兰妲剃须沐浴,在阿玛兰妲的缝纫间寻找慰藉,但在奥雷里亚诺上校心中连蕾梅黛丝都已虚化成一个模糊的形象了。真有种茫茫荒野上独自徘徊般的刺透黑暗的孤独感。
“马孔多在下雨”背后是两位上校的孤独,一位饱受内心炽热敏感的情感的煎熬,迷失于孤独的原野;另一位挣扎于自我塑造的冷硬的外壳中,被判处永生的孤独。两种异质的生命形态下,唯有孤独永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