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下雪的老家

版次:011    2023年11月20日

□黎强

我的老家在山梁的半坡上,打我记事起,就没下过雪。

迈出家门口的土坝子往下,一条清洌洌的小溪哼着山歌民谣,叮叮咚咚地流淌着。小溪里可捉鱼摸虾,可搬开石头抓螃蟹,还可在河沟的石壁土坎中抓山螺蛳。小鱼小虾螃蟹当然是拿回家油炸,而肥肥的山螺蛳则是家里鸭子的美餐。吃了山螺蛳的鸭子下蛋多,蛋大,人见人爱。

老家的屋后,有一眼亮汪汪的老井,终年盈满甘甜的水。淘米、洗菜、洗衣、洗锄头等用水,都出自这眼老井。一眼老井,早已融入老家的烟火。老井旁边,一条羊肠小路直拐进青林、苞谷林、柑子林,就像一册永远读不完的童话故事书,牵引着孩子们贪玩的童心童趣。

在半坡长大的娃儿们,从光着脚丫在小溪里捕获河鲜时就在想,什么时候我的老家也像别人的老家一样,下一场飘飘扬扬的雪,把山垭口的大路、老房子后面的山坡以及庄稼地里的包包白、莴笋、菠菜、大葱、蒜苗,染得雪白雪白的呀。

春耕之后,老家飘来的全是清新的泥土香,娃儿们追逐蝴蝶、闻着花香,暂时忘记了惦念下雪的事儿。一晃到了蝉鸣的夏季,火辣辣的太阳也不能阻挡孩子们去青林捕知了、粘绿蚊的快乐,一支支小竹竿头上裹着用蜘蛛丝团的小球,非常黏,成为抓捕知了、绿蚊的利器。知了、绿蚊一粘上,就飞不掉、逃不脱。孩子们兴奋至极,笑声在青林里久久回荡。

秋季眨眼就来了。在稻菽千重浪的时候,娃儿们用秸秆做纸风车,在田坎上撒欢,跑进金黄色的稻田里,跑进从山里人家屋顶上飘出来的袅袅炊烟中,跑到黑黢黢圆滚滚的晒坝石碾前,看着扬谷的父亲汗流浃背……

老家的冬天,冷得无法形容。寒风,嗖嗖地从小溪河河谷灌进来,在垭口前呜呜地响着,娃儿们的手禁不住这样的寒冷,不几天就裂开口、生了冻疮,小手指就像熟透的红萝卜,晚上不得不用廉价的蚌壳油擦拭消肿祛痛。而天性使然的娃儿们,此刻想起的还是藏在心底的愿望——看一场老家的雪景。入夜,从蓝色粗麻布被窝中伸出小脑袋,死死盯着老墙上的木窗,好想有雪白雪白的雪花飘进来,哪怕只有一片两片也好。

第二天天未大亮,盼着下雪的娃儿们一骨碌翻身起床,穿好棉衣棉裤棉鞋,打开厚重的大门,娃儿们挤了出去,径直跑到屋后面堆放草垛的坡地高处,向着旷野搜寻雪花的影子。而雪花没有,有的是一阵一阵的寒意直溜溜灌进孩子们的小脖子里,对面山尖上的黛色,还在冬雾将尽中挂着。

从山坡下来,孩子们惊奇地发现,菜地里包包白青绿硕大的叶子上铺满了或厚或薄的亮晶晶的霜冰,老家人习惯叫它“凝冰儿”。娃儿们一窝蜂扑向菜地,收集冰块,不停把玩,仿佛这就是老家下雪带来的一样。那神情,那喜欢,真是溢于言表。

玩得兴起,不知道是哪个娃儿开始恶作剧,将透心凉的冰碴忽地放进另外一个娃儿的颈脖里,顺势滑进背心里,那股冷呀,把本来就被老家早晨寒风吹得鼻涕连连的孩子冷得一个激灵,“哇”的一声,把手里的冰碴气呼呼地掷向惹事儿的娃儿脸上。孩子们并不生气,反而在山野间来了一场“凝冰儿仗”,我扔你,你扔我,有敌有我,又无敌无我。可怜那鲜嫩嫩、青绿绿的包包白哟,经孩子们一通踩踏,好端端的一地冬白菜伤残破碎不少。

回到家里,娃儿们自然免不了被大人一顿呵斥责骂。不等吃早餐,大人们已经把“烘笼”加些炭火,递在娃儿们冷得像冰棍儿的手中。娃儿们一边烤火,一边还盯着屋外的山峦和乡野,嘴上自言自语:“人家的冬天都要下雪,好好看哟!”(作者系重庆市作协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