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的手艺

版次:011    2023年11月22日

□刘辉

父亲一向沉默寡言,他除了耕作,还学得一门打席子的手艺。那个时代,打席子要向生产队交一部分定额,余下的就是自己所得。

父亲打篾席的手艺是在大斜沟村里学的,学得手艺后,他回家就带着哥姐几个干了起来。

我们老家管编席子叫“打席子”,它不是仅凭双手就可以编出来的,席子完成的过程需要平铺在地上,一条篾子一条篾子的按一定顺序用打板打在一起,打板根据需要,有长有短,长的2米多,短的仅30厘米。打得好的席子密不透风,就是水倒在上面也漏不下去,特别是用第一层青篾子打出来的席子,柔软如麻布,一床席子卷起来,只有如手臂粗的一小筒。这种青篾席很受老百姓青睐,夏天铺在床上,透气吸汗,而且不易传热,在那个没有空调的年代,就是上好佳品了。由于是纯手工制作,耗时费力,现在市面上已很少见到这种青篾席了。

席子打得好不好,重要在于划篾子,只有篾子划得又薄又匀,打出来的席子才会好。父亲划篾条的手艺可谓出神入化,一根竹子在他手里,很快就会锯成一截一截的材料,听到一阵啪啪的破竹声响,然后剖成篾条。篾条划成薄如纸片的篾子,就是一个技术活了,一般的篾匠可以把它划三到四层,父亲能划到五层。

划篾子得有好的篾刀,打席子的人一般要有两把刀:一把大而且重的刀,用来破竹和起竹条用;一把较轻且锋利的刀用来划篾子。小时候,我常常看到父亲在磨刀石上磨他那把篾刀,一磨就是老大一会功夫,往往磨得石头渗出不少石浆,久而久之,磨刀石也成了一个弯月形。父亲的篾刀磨得锃亮,长久消磨,手掌宽的刀面磨损成了半月形,但仍旧挥舞自如。

要把又粗又长的竹子变成薄如纸片的篾子,确实是日积月累的功夫。手艺不到家往往是篾子划不薄,而且粗细不均匀,有时还会划破手。父亲白天出工,在生产队干活挣工分,只有利用早晚空余时间划篾子。父亲有个绝活,他划篾子完全是盲划,从来不看篾刀和篾条,白天晚上一个样。

父亲划篾子善于以苦为乐。夏天晚上,他搬一张小板凳坐在屋前的土坝上,一边干活一边纳凉,偶尔仰望夜空,看银河星光闪耀,送明月东升西沉,田间不时传来一阵阵蛙鸣。农村夜里蚊子特别多,在耳边嗡嗡乱飞,父亲手里的篾条飞来舞去,犹如一把蒲扇,弄得蚊子无法下口。冬天晚上划篾子就只得在屋里了,漆黑寒冷夜里,我们躺在温暖被窝,每次梦中醒来,总是看到父亲的篾刀寒光闪动,篾条上下翻飞,哗哗作响。他的左手拇指和食指经年在篾条上摩擦,手上结了一层又一层的老茧,有时很厚的老茧也会磨穿,流出殷红的血,滴在篾子上,十分刺眼。但父亲从来不提自己的苦,也不把怨言和牢骚挂在嘴边,好像他心里有使不完的劲一样。这点小伤小痛,他根本不放在眼里,出血了,用旧布条包一下,或者用嘴吸一下,吐一口血水。好多夜晚,村子的鸡都鸣晓了,他还没有睡,整个村子的老百姓都知道他是村里的守夜人。

如果父亲健在,今年也是百岁老人了,他离开我们已30余年。一想到他,就想起划篾子的情景,他对生活的执著和顽强的毅力,成为我一生的精神动力。

(作者系重庆市作协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