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毅

1996年冬，经过长达五年时间的施工，由重庆市桥梁公司修建的长江李家沱大桥宣告竣工。这是中心城区建成的长江上第二座公路桥。从1991年11月动工伊始，桥南的巴南李家沱、桥北的九龙坡市民，都习惯性地称其为长江二桥。我所在的土石方公司，从市桥梁公司手中，承包了长江二桥北一标立交广场及附属设施项目的施工任务。

在那紧张施工的日子里，作为工程管理人员，我见证了北桥头土石方平场、下穿道开挖、挡墙砌筑、立交桥和人行地下通道的砼浇筑，以及北立交广场匝道路放线及路沿石安装，监督了通往杨九路、九龙隧道方向的条石堡坎砌筑。工程结束后，亲手办理了整个北一标立交广场及其附属工程的竣工结算。

非常荣幸的是，作为建设者之一，我参与了李家沱大桥隆重的通车典礼，见证了那个永载重庆基建历史的辉煌时刻。

大桥主体即将竣工

不少市民前来围观

我于1996年9月调入公司，分配在工程处工作。报到次日，就随李佑明处长赶到了北桥头工地。我们的任务是具体负责长江二桥北一标立交广场修建。

是时的长江二桥北桥头，也许是连日秋雨的缘故，铅灰色的天空终日阴沉着脸。工地上泥泞遍地，污水横流，各种线路、管网交织，推土机、装载机、挖掘机喷吐着黑烟，紧张作业，一辆接一辆的红岩铁马翻斗车，拉着如山样的土石渣泥向前奔跑。土坎边、空坝上，民工们在四处搭建临时工棚。拖着建筑材料的汽车，源源不断地进场。捷足先登的石匠师傅叼着烟卷，摆弄着手锤、錾子，专心致志地打整毛条石。叮叮当当的凿石声、间或响起的沉闷的土石方爆破声与工程机械的马达声织成混响，让整个工地沸腾如一锅开水。

此时，长江上寒风凛冽，主桥施工已经进入尾声。呈花瓶状的双塔主桥墩直插云天，扇形斜拉索造型新颖别致，吸引了不少市民前来围观。于是，一道坚固的隔断在北桥头竖立，把看热闹的市民与建桥工人分隔开来。

大桥即将竣工，北立交广场还是烂泥一片。土石方开挖不结束，立交桥、下穿道和附属工程施工就无法放线。建设方按照市里的要求，叫响了“大战一百天，全力保证大桥通车”口号。工程处的同志心急如焚，只得白天黑夜加班加点。

立交桥浇注现场

突然传来一声巨响

北桥头立交广场的“主体工程”在立交桥。土石方清运完毕，施工队迅速进行下穿道挡墙砼配模浇注。砼养护期一过，马上开始桥下支撑件搭设，密密麻麻的钢管脚手架布满了整个下穿道。桥面配模和钢筋绑扎也是争分夺秒。为赶工期，工人们白天黑夜连轴转。

那日深夜，立交桥桥面砼开始浇注。数十盏千瓦碘钨灯把工地照亮，流水似的砼注入钢筋网，数台移动式振动棒的蜂鸣声响彻一片，水泥浆四处飞溅。

突然，轰隆一声巨响，桥面出现约三四平方米的塌陷，一个操作振动棒的工人，差点掉入塌陷区……我们刚刚离开，车还未到黄桷坪电厂，就接到了惊慌失措的电话报警，于是赶紧掉转车头，返回原地。

原来是钢模配置与支撑上出了问题。本应错缝配置的模板，被初次进城务工的人员安装成了齐头配。荷载加上去，哪有不塌垮之理？万幸的是，没有人员受伤。甲方代表苟良毅和监理工程师章方政蹲守现场，责令立即整改……

叮叮咣咣的打石声中

感受众生相

在北桥头数月，天天与进城务工人员为伍，从他们身上，见到了挣钱养家的艰辛，感受了劳动者的欢乐，也让我学到了一些打石匠的“经验”。

来自合川的包工头老赵，六十挂零，花白的头发，黑红的脸膛，精瘦的身躯，整天奔走在泥里水里。用一部中文传呼机，到处联系石材和运输车辆，甚至亲自拿起手锤敲打石头。一生辛苦为何？只图用诚实的劳动养活乡下的老婆和三个女儿。我们问他，“四千斤”压身，累不累？老赵笑呵呵地说，农民嘛，不存在累不累。力气是奴才，去了再回来。

一位天天穿着中山装的“老板”，上衣口袋总是插着两支钢笔。在他用油毛毡搭建的简易工棚里，摆放着围棋和一套茶具。每天下午，总要坐在一张小桌前，气定神闲地与人下棋，或独自品茗。后来得知，此人乃某国营大厂下岗工人，生活所迫，找朋友分包了一段堡坎工程来做，由宽敞明亮的车间到泥里水里打石头，图的是不向命运低头。

外号“沙夹石”的女老板，染着那个时候少见的金发，手中提一个砖头样的“大哥大”，押着装满建材的工程车到工地，总是打扮得花枝招展、香气扑鼻。一到工地，见人就叫大哥，第一个动作就是敬烟。其豪放、耿直状，让人对重庆女人敢闯敢干，心生别样的“敬畏”。

每天早上，石匠们总要在土堆里升起煤炭火，把錾子、钢钎放进火中，烧得通红，然后在冷水中急剧冷却。这叫淬火加钢。

至今没有弄明白的是，两根长长的楠竹片，竟然可以当作大锤的手柄。石匠高举起大锤，一声极度夸张的吆喝后，大锤狠狠砸向石地上的一排短钢錾，巨石竟如斧削一般开裂。那楠竹手柄，柔软如绵，哪来如此巨大的力量？这里面，包含着什么力学原理？

与师傅们厮混，我知道了条石堡坎砌筑的基本程序，知道了水泥砂浆要饱满，安放条石要横平竖直，知道了条石钉麻、占缝，伸缩缝可以用泄水孔代替……

通车典礼会场

设在北桥头立交广场

1997年1月12日，重庆长江李家沱大桥和渝中区滨江路同时举行通车典礼。

通车前一天的晚上，公司从九龙坡环卫所请来三辆洒水车，把整个施工区域清洗得干干净净。次日清晨，我们从公司赶往打扮簇新的北桥头立交广场，与来自各行各业的领导、群众代表汇合，参加典礼。10时整，领导为“重庆长江李家沱大桥”桥名牌揭幕，并宣布大桥通车。

一时间，北桥头广场上锣鼓喧天，鞭炮齐鸣，挂着彩带的气球飞向空中。一辆紧跟一辆的大小汽车，鸣着笛，依次由北向南驶过李家沱大桥。四面八方赶来踩桥的市民，从人行道两边，争先恐后拥上期盼已久的长江二桥……

因为李家沱长江复线桥修建，李家沱大桥北桥头立交广场及附属设施，为保证“重庆轨道交通18线电厂站-长江二桥站区间”工程建设需要，从2021年6月底起，实施交通转换。由杨九路经匝道上李家沱大桥的道路或填埋、或封闭。那一座让我们“胆颤心惊”过一回的钢筋砼立交桥，应该是永埋地下。北桥头地下人行通道依旧，却因为复线桥施工、北桥头道路交通转换而封闭，渐成荒凉衰败景象。

走在昔日的工地上，穿过围得严实的围挡，旧时施工的一幕幕在记忆深处复活。片羽吉光何处寻？唯一还在发挥作用的，仅剩下那一根高高的电灯桩。

挥洒我汗水的长江二桥北桥头立交广场，即将彻底淡出人们的视线。见到正在紧张施工的李家沱长江复线桥以及北引道，我为新时代新重庆的基建鼓掌叫好。

（作者为重庆市作协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