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晓

人到中年，举目一望，发现自己身边来来往往的人，大多是酒肉朋友之间的往来。

酒肉朋友，也就是在一起喝上几口酒吃上几坨肉的关系，这样的关系，也可以说是亲热与亲密的。想一想，人在食欲得到满足时，好心情如浪花，是一波一波涌动的。往俗里说，人这一辈子，有美食美酒共享，难道不是美事吗。

在一天晨昏之交的时刻，这是人体激素分泌低潮时分，心情有时也同天色一样突然黯淡下来。幸好，这只是我偶然的念头，它泯灭不了我时常呼朋唤友喝上一场酒的冲动。我心里生出的那个窟窿，那个可怕的黑洞，不就是想几人聚在一起，依靠一口老酒浇灌一坨大肉来填补吗？酒酣耳热之际，思维特别发达，情绪也特别饱满，相互之间搂搂抱抱着来一番信誓旦旦的表白，真的是让我心情大爽。至于曲终人散后，借着街头昏黄的灯光回家，有伤自己舔，有苦自己尝，何必要去麻烦朋友，何必要去倾诉衷肠?

所以，你只要对这些酒肉朋友们内心无所求，你就会感到特轻松，心里没负担。一个人说过，当你和一个朋友交往到心里去了，其实就是送给他一把刀，谁知道哪一天他是用刀为你削苹果，还是拿来剜你的心。

酒肉朋友之间的来往，也有让我特别动情时分。比如有次，我喝高了，忘乎所以中竟蹲到桌子上来高声诵读我新写一篇文章的精彩片段，酒友们大声叫好，夸我才高五斗，这是我在文人圈里少有的现象。在文人圈里，我的文章，文人们大多以一副善意的苦口婆心忠言逆耳的面孔出现，对我的文章提出尖锐批评，实则是千疮百孔一无是处。这样的批评一旦多了，我心里的灰色情绪就如墨汁一样浸染。其实他们这样的批评，我心里明白，并不是真正想让你提高文章写作的水平，一旦你把文章写好了，他们又心生嫉妒，暗地里质疑你的人品来了。酒友们就不同，他们是真正羡慕我那点可怜的才气，维护着我的自尊心，他们大多没有认真读过我的文章，平时只浏览一下微信朋友圈里的鸡汤小文。有次喝酒，我说退休后想出去旅游，酒桌上当时就有3个人站出来，说愿意陪我去北极看北极狐、大灰熊、北极狼，去南极看企鹅、海豹、南极狼、南极鸥，如果我体力尚好，还可以去登一次珠峰，这些雄心勃勃的退休计划，当时就让我热血沸腾了，感觉我人生的高光时刻，应该是在60岁以后了。没料，老韩后来患肝癌提前就走了。老韩的死，据说是贪酒，这让我们这些隔三差五在一起的酒肉朋友成了惊弓之鸟。挨过一周，酒肉朋友们嘴里都淡出一个鸟来了，又迅速集结再次饕餮美食。记得那次“闭关”一周后的老刘咕哝着说，他窝在家里，就一直在寻思，武松当年打死的那只老虎，到底是吃了呢，还是土葬了。

在这些酒友之间，其实也真让我有着感动的时候。我父亲去世后，有几个酒友来到父亲灵堂，陪我一同守了几个夜晚，他们的黑眼圈黑眼袋都成了“熊猫眼”，我感动地对他们说，我父亲在天堂会托福保佑你们的。几个酒友连连摆手说，应该的，应该的，再也不用麻烦你的老父亲了。想起父亲生前一直为我焦虑忧愁的面容，想到再也见不到有时嫌弃的这副面容了，我突然抱住他们哭了起来。脆弱与坚强，有时只隔着一张薄纸。

作家麦家有一次在访谈里说过，他说自己几乎是一个自闭之人，很是害怕人与人之间的交往，因为很多的痛苦与纠结，都是人际关系里衍生出来的，麦家说自己的时间分配，都是按照阅读、写作、跑步、发愣来安排的。麦家这样的性格特质，是因为他有一个不幸的童年，在他父亲去世以前，几乎没有过一次父子之间真正的交流，这样的痛苦，需要一生的时间来治愈。我感叹于麦家坚守的孤独与寂寞，但我又想，如果有几个酒肉朋友往来欢畅，岂不更好。

古来圣贤皆寂寞，唯有饮者留其名。在灿若星河的古诗词中，诗仙李白留下的1000多篇诗歌，大多数是他云游苍茫山川与各地诗友酒友豪饮一场后挥就的，在他那些相念于江湖的友情诗歌里，迢迢时空之中也散发着浓郁的酒香。从某种意义上来说，酒肉朋友之间的友谊，往往比那些推心置腹的往来焊接得更加牢固。人生飞逝，与人分享美酒美食，岂不快哉。当然，不要贪杯。

（作者系重庆市万州区五桥街道干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