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在雪地上的光

版次:011    2023年11月23日

□杨小霜

雪已下了整整一夜了,在有雪的黎明,父亲依旧像当年那样为我送行,手电筒的光和原野中的雪花相互交错着,偶有几声狗吠声和鸡鸣声从路边传来。路上,父亲一言不发,山涧的溪流声也在汽车鸣笛声中逐渐清晰,没有人敢打破这一份宁静,每个人以及故乡的每一项事物都有自己的心事。唯有雪下得越发大了,风声更加紧了……

离火车站还有十来公里的时候,便有火车鸣笛的声音了,我便先开口对父亲说道:“每次要到站的时候,总会经过一个长长的隧道……”父亲并未不理会我,快到火车站时,父亲一手拿着我的行李,一手为我撑着伞,送我进了候车厅。我找了一个靠近车窗的位置坐了下来,在老地方去寻找父亲的影子,火车开动以后,雪花落在父亲的头顶上,雪白雪白的,一时间我竟分不清是雪染白了父亲的头发还是父亲的头发把雪染白了。

到达异乡站台时,雪花依旧从天空中簌簌地下,我拖着土气而又厚重的行李箱,一个人淋着雪从站台上走过,转身时,除却匆匆行人再无其他。多年前我从村庄离开时,在踏上火车的那一刻,心中对父辈的埋怨便已烟消云散。火车载走了我,也载走了村庄的苦难和喜庆,从那一刻,我成了没有伞的孩子,在飘雪下雨的异乡,我只能赤着脚努力奔跑,颤颤巍巍从崎岖的道路上走过。

在许多个长满雾的深夜里,我总喜欢打开北窗,静静地听着火车的呜咽声和来自故乡的心声。很多次我都想去对岸的火车站看看,但我鼓不起勇气,我担心这狭小的舟撑不起心里那份沉重的眷念。因此,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我都将穿过黑夜的火车当作灵魂之中的唯一寄托。静静地在夜色中看着对岸火车头泛出的同手电筒一样的光,那样的场景像极了父亲在雪中为我送行的某一个早晨。

从一个陌生的地方奔向另一个陌生的地方,当我熟悉了一个地方的时候总会下雨或是下雪。在这样的一个充满陌生且毫无归属感的地方,我开始逐步安放我躁动的青春和颓废。我是一个晚熟的人,总听不懂一些人的话外之音,因此我活得比较简单,甚至将憎恶也看作是一件平常的事情。但终究我是一个俗人,我开始厌倦那些所谓的人情世故,我想活成一棵树,用力地汲取阳光和雨露,然后再毫无杂念地活着,无欲无求地自由生长着。

可惜,火车始终只在站台上停留作短暂的停留,它有它的方向,我有我的行程,雪花淋湿了我的行囊,也淋湿了我的记忆。如今,我又一次在这个站台上停了下来,这里的一切始终充斥着一种陌生感,但陌生感之中又多了几分熟悉感。人群中,父亲双手高高地举着雨伞朝我示意。这一次,换我给父亲撑伞,像当年父亲送我离开的那个样子,我牵着父亲,朝着村庄里走去,那座被白雪覆盖的村庄是我的起点也是父亲的终点。

夜晚,花格窗外的雪依旧下着,我开始对父亲抱怨说:“这些年在外面淋够了雪!谁曾想好不容易回来一趟,竟然又下起了雪!”父亲便笑着回答道:故乡的雪充满着许多温度,就像要到站时,火车总会穿过一条长长的隧道一般,虽然在隧道中的时光很煎熬,但隧道的尽头是光啊,像手电筒一样的光啊!

(作者系重庆市作家协会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