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年前,忠县采药汉子在河滩发现神秘石刻,或与三国名将严颜有关——

国宝乌杨汉阙发现记

版次:009    2023年11月27日

□陈仁德

2001年夏,乌杨汉阙惊现忠县。笔者当时是媒体记者,第一时间赶到现场进行深入采访,成为第一个报道乌杨汉阙的媒体人。

二十多年后,我们再来回顾当时发现这对旷世国宝的前前后后……

沉埋千年汉阙重见天日

汉代是中华民族政治、经济、文化最为辉煌的朝代之一,中国建筑艺术在汉代也达到了很高的水平,而一种被称为阙的建筑物则应运而生,成为汉代建筑艺术的代表。

阙是一种石质建筑,高约六米,左右对称,形似门而两不相连,中空缺,缺即阙也。由于主要出现于汉代,故称汉阙。汉阙是一种气象庄严、造型高标,代表着高贵和尊严,有着重大礼制意义的建筑。

时光流逝,汉代那些金碧辉煌、巍峨壮观的宫殿早已灰飞烟灭,唯有极少数汉阙逃过一次又一次劫难保存到了现在,它们至今依然挺立着伟岸的身躯,向人们诉说着千年沧桑。

资料显示,目前汉阙在全国只残存34处,每一处汉阙无疑都是弥足珍贵的国宝,因为它们是汉代建筑唯一的遗存,代表着那个时代的建筑艺术及风格,具有极高的文物价值。

2001年夏,从三峡库区忠县传来振奋人心的喜讯:一对沉埋千年的汉阙被发现了!

王草药发现“大禹治水遗物”?

距重庆市忠县城西约20里的乌杨镇是一个古老场镇,万里长江从旁滚滚流过。镇上有一位以采草药为生的王姓汉子,人称“王草药”。王草药长须飘洒,面如紫铜,由于长期出入于烟霞云雾之中,颇有几分仙风道骨。

2001年初的一天,王草药沿江挖草药,来到乌杨镇下游一片叫“狗钻洞”的河滩,当他拨开浅草时,忽然发现被潮水冲刷后的沙土中露出一大块石刻,上面刻的是一个凶猛的怪兽,口中衔着一只圆环。他把沙土刨开,发现下面还埋得很深。一向喜欢谈古论今的王草药这时忽然想起大禹治水的故事:大禹可能来过这里,这个怪兽莫非是大禹用来镇水妖的?

王草药不再采药,提前回到了场上,给忠县文管所打电话,说发现了大禹治水的遗物。文管所的同志并没有惊喜,因为他们觉得王草药肯定是在讲笑话,大禹治水的故事主要是传说,传说和历史是有区别的。

文管所的同志为了负责,就委托了乌杨镇一位文化干部前去查看,没几天对方便打来电话说:“没什么,就是几块垒坟的石头。”

国宝汉阙,差一点和现代文明失之交臂。

一个令考古界为之震惊的时刻

忠县文管所副所长曾先龙从事考古近30年,参加过三峡库区许多重大发掘,在文物考古界很有名气。他反复琢磨着王草药的“大禹遗物”之说,觉得话虽近乎荒诞,却极有可能是一条具有重要价值的线索。而那位镇文化干部关于“垒坟的石头”的说法,也引起了他的深思,不论怎么说,总是有“石头”的呀!于是,2001年6月8日,曾先龙便约了忠县风景名胜管理所所长陈储德和另一个经营文化用品的老板方大榆一道,前往乌杨镇查看。

“狗钻洞”是一片坡状河滩,长江每年多次的潮起潮落都要将这片河滩反复冲刷,使这片河滩变得沟壑纵横。曾先龙一行三人来到河滩上,按王草药所说的线索去查找,果然发现了被潮水冲出的巨大石块。曾先龙俯下身去扒开浮土,一个精美的怪兽衔环石雕露了出来,他定睛看了看,便大声叫了起来:“这是铺首(考古术语)!”那一刻,曾先龙激动得像个小孩子。他接着在周围继续寻找,一个高240厘米、宽110厘米、厚75厘米的长方体构件被发现了,这个足有5吨重的庞然大物上,雕刻着一只几乎等高的白虎,线条粗犷简洁,造型古朴庄严,是典型的汉代风格。

年过半百的曾先龙伏在巨大的石块上,心里咚咚直跳,凭他多年的经验,他知道所发现的,正是举世罕见的汉阙。他从石块上一跃而起,对着陈储德和方大榆欣喜若狂地连叫三声:“这是汉阙!汉阙!重大发现!”

陈储德和方大榆都围了过来,分享这一美妙的时刻。这是2001年6月8日下午2点,一个令考古界为之震惊的时刻!尤其令人感叹的是,这一片海拔135~140米的河滩两年后就将永远沉入江底,国宝汉阙在沉睡千年后于淹没前的最后时刻被发现,从而免遭了万世不见天日的厄运。

旷世国宝惊动国家文物局

电话马上打回了县城,县里的领导们欢欣鼓舞,县长陈明忠表态,马上调度资金组织发掘。消息当天便传到了重庆,市博物馆的专家们觉得这消息太令人惊喜了,甚至让人不敢相信是真的。为慎重起见,6月11日,市博物馆馆长助理邹后曦先生急赴忠县现场踏勘。一到现场,邹后曦心中疑云顿消,面对那一块块精美的构件,他也激动不已。随即,邹后曦以市博物馆的名义向市文化局急呈“关于抢救保护忠县乌杨阙的紧急报告”,称“乌杨阙(暂名)的发现弥足珍贵,应立即实施抢救性保护”。

市文物局局长王川平迅速向市政府领导作了汇报。市领导指示:立即将乌杨阙的抢救发掘纳入三峡文物抢救计划,安排人力物力财力实施保护发掘。一旦发掘完毕,即运到重庆市渝中区,作为正在建设的重庆中国三峡博物馆藏品。

喜讯迅速传播开来,整个考古界为之欣喜不已。7月10日,北京大学考古系、广州市考古研究所、郑州大学考古系、武汉大学考古系的专家学者相继赴忠县,争睹旷世国宝风采。喜讯也惊动了国家文物局,副局长张柏作为全国文物界资深专家,不知见过多少稀世珍宝,不知面对过多少“惊世发现”,但乌杨阙的发现,仍让他感觉有一种梦境般的神奇。7月19日,张柏风尘仆仆赶到重庆,在听完关于乌杨阙的汇报后,抑制不住激动心情说:“乌杨阙不仅仅是属于忠县的,也不仅仅是属于重庆的,它属于全国!”

这对汉阙在国内绝无仅有

以邹后曦为领队、曾先龙为执行领队的考古队于6月24日奔赴乌杨镇安营扎寨,开始进行发掘。他们在乌杨镇上租了几间陈旧的房子,大热的天,许多人挤在一起,一切只能因陋就简。更糟糕的是,镇上常停电,连电扇也无法用,考古队员们热得苦不堪言。每天早上6点,队员们喝了两碗冷稀饭便赶往工地。烈日下的河滩没有一棵遮阳的树,队员们只能幽默地称自己是在享受日光浴,几天下来,大家都晒成了“非洲人”。

曾先龙指挥着同事们在热得发烫的河滩上布点开挖。6月28日,在东边的探沟里先后发现了一批石质构件,包括阙身、阙顶、扁石、枋子层等。每一个构件的发现都引起了一阵狂喜,因为所有构件都近乎完美。由于长埋于地下,这些珍贵的构件得以保存完好:精美的阙顶为重檐式仿木石刻,瓦垄瓦当线条分明檐角飞动;扁石上刻着方孔钱纹和菱形纹,线条匀称,如描如绘;枋子层刻角兽半圆雕,造型生动,呼之欲出。

6月29日,又发现了枋子层及阙顶残件和子阙阙身等。

7月8日,另一个阙顶被发现了。这是一件长2.4米、宽1.7米的构件,出土时仰面朝天,石质光洁圆润,像刚完工的艺术品,看不出一点岁月沧桑的痕迹,只有它的瓦当图案才证明它是1800年前的汉代遗物。由于是仰着的,人们可以看见那一根根圆溜溜的椽子,在其中两条椽子上,竟分别雕刻着一根长蛇,长蛇缠绕着椽子,口中衔着一件不知名的东西,这在全国的汉阙中是绝无仅有的。

7月18日,笔者再次赶到工地采访时,由于洪水上涨、部分工地已被淹没,但发掘并未中断。曾先龙陪着记者一一参观了那些石质构件,让记者大饱眼福。曾先龙说,根据已发现的阙身判断,这是一处汉代子母双阙。所谓双阙,就是左右对称之阙;所谓子母,就是每一边都分别由大小不同的两个阙身组成。而现场发掘出土的恰好是四个阙身。

乌杨汉阙是三国名将严颜墓阙?

汉阙代表着高贵和尊严,那么乌杨阙代表着谁的高贵与尊严呢?一个大胆的假设被提了出来——乌杨阙可能与三国名将严颜有关!

严颜,忠县(当时称临江县)人,东汉末蜀汉大将军。严颜死后被追赠壮烈将军,归葬故乡忠县,墓在今乌杨镇将军村,人称严将军墓,明代忠州刺史尹愉和清代县令吴友篪先后修复过严将军墓。此后数百年,将军墓屡经变故,到民国时已无遗迹可寻。20世纪90年代开始大规模抢救发掘三峡库区文物,在将军村发现了30座汉至六朝的墓葬及大量随葬品。墓葬的封土包和墓室的大小以及随葬品的精美程度,都显示着墓主人高贵的身份。严颜墓极有可能就在其中。而发现乌杨阙的地方,正是在已测得的汉墓区旁(“狗钻洞”山坡上即汉墓区)。由此推测乌杨阙为严颜将军墓阙应该是有道理的。何况这里从古到今都叫严颜墓,溪水叫将军溪,村庄叫将军村。认定为严颜真墓,可能性极大。

专家的假设是:汉末为严颜建造了这处汉阙。大约在唐代,汉阙因故倾倒,构件从坡顶抛洒到“狗钻洞”河滩,后又被河沙渐渐掩埋。

如今的乌杨汉阙,已是重庆中国三峡博物馆镇馆之宝。进入博物馆参观的人们,首先就会被乌杨汉阙所震撼,而他们未必知道乌杨汉阙是怎样被发现的。

(作者系重庆文史书画研究会原副会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