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年那支笔

版次:011    2023年11月28日

□谢子清

十岁那年,表哥从深圳回来探亲。对于他提来的一大包礼品,我没有太多兴趣,却独独看上了他别在上衣口袋里的那支笔。

日日惦念着,切切馋思着,终于耐不住向母亲吐露心声。母亲去跟表哥一说,他没有丝毫犹豫,慷慨地取下来送我。那是一支签字笔,通体素白、质地光滑、手感轻盈,而且有着别致的造型。在20世纪90年代初期的乡村,签字笔绝对是稀罕物。我宝贝一般地藏着,平常极少拿出来用。

一天放学后,我做完作业就跑出去玩耍。晚上回到家,怎么也寻不见笔的踪迹,我急得快要哭出来了。最后,母亲搭话,是你二姐拿去了。

被二姐拿走了?心顿时凉了半截。

调皮的二姐令全家头痛且无奈。她粗枝大叶、丢三落四,文具常常残缺不全。小学开始用字典,她一周内丢过两本。之后学写钢笔时,丢得就更勤了。连母亲厚着脸皮从邻居家借来的“金星”笔,没几天也被她弄坏了,只得拿鸡蛋去集市换钱赔给人家。为此,我们都烦着二姐。脾气火爆的父亲,没少揍她。

签字笔被她拿走,凶多吉少。果不其然,当我怒气冲冲地询问她时,她竟然支支吾吾,顾左右而言他。最后逼得急了,才横下一条心把笔还我,还理直气壮地说笔坏了,不但写不了字,还弄脏了她的作业本。接过笔来,拿去在纸上一划,果然坏掉了。

我哪里肯依,“哇”地一声大哭起来,并顺手拿起她的作业本,愤恨地撕掉了。二姐一看,马上和我扭打起来。我不依不饶地吵着二姐,要她赔我的笔。父母也在一旁指责,最后弄得她恸哭不已。

一连好几天,我跟二姐一句话不说,如仇敌一般。

很快,我就小学毕业,升入初中。本来二姐也考上了中专,可贫寒的家只供得起一人读书。在父母的反复劝说下,二姐做出了牺牲,抹着泪藏起通知书,没几天就南下打工去了。

流水线上的日子繁琐而枯燥,16岁的二姐过早地浸泡在生活的艰辛里。但她一点不气馁,写信回来,洋溢着乐观。

中考前夕,二姐专程请假回来看我。她用自己微薄的薪水,为我买了衣服、书包、手表,还特意跑去文具商城,挑了一支精美的派克钢笔。钢笔装在透红的笔盒里,躺在柔软的丝绸上,我只看一眼,就不由自主地喜欢上了。

“小时候写坏了你的笔,现在赔给你。”二姐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

“是吗?我好像忘了是怎么回事!”想起自己当年的“可恶”,我自嘲开脱。

她莞尔一笑,挽起我的肩。

我知道,那支笔曾深深地在我们彼此心中留下伤痕。关于学校、学业,更是二姐永恒的遗憾。或许岁月可以抚平一切,但记忆的海时不时会涨潮,那些旧年的故事,常常不经意地就敲开梦境的门。二姐悉心为我买的那支笔,更是倾注着她的希望和梦想吧。只是不知道这些年写下来,那些字是不是还带着体温,保持着最初的味道?

(作者系重庆市作协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