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中天

重庆中兴路上的坎井街和马蹄街背靠背，两条街的衔接处砌了一段两米多高的堡坎，上面有一个长约8米、宽约4米的平台，平台后面住了两户人家。靠坎井街这户人家的门牌号是坎井街1号，靠马蹄街那户人家的门牌号是马蹄街1号。左邻右舍门挨门，堡坎上的两户人家却分属不同的街道，这种平均地权的街道划分方式，重庆城里仅此一处。

20世纪50年代中期，姓胡的兄弟俩在马蹄街1号开了一家小人书摊，哥哥外号胡包包，弟弟外号胡歪嘴。胡家兄弟的小人书摊开在平台上，这地方正对着厚慈街的街口，位置非常醒目。

中兴路周边学校不少，金马寺小学、厚慈街小学、树德小学、放牛巷小学、精一小学、南纪门中学和40中学散布其间。放学后有许多学生不回家，背着书包来这里看小人书，胡氏兄弟的书摊生意异常红火。

那年代书摊上的连环画以《水浒传》《三国演义》《西游记》《杨家将》《岳飞传》《三毛流浪记》《白雪公主》《阿里巴巴与四十大盗》《钢铁是怎样炼成的》等中外名著为主。屋子的墙架上摆了几百本小人书，看一本书一分钱，个别厚的新书要两分钱。除了坐在书摊看，交了押金还可租回家看，租一本书每天收两分钱。小孩子租书回家，五六个人传着看，换人租书又相互传阅，用这种方式看一本小人书，每本只需几厘钱。胡包包也知道孩子们把书租回去要传阅，但租书能加快图书流转，比放在书架上强。

到胡包包书摊看书的人以小学生为主，常来看书的小孩如果身上没钱，还可以赊账，下次来看书时一并付清。也有脸皮厚的孩子，站在别的孩子后面“蹭”书看，遇到这种情况，胡包包睁只眼闭只眼，小崽儿也有自尊心，有了钱自然会正大光明来看书。

我小时候在胡包包那里看书的次数有限，主要是外婆手紧，星期六母亲从单位回家，心情好时也给几分零花钱，拿到钱后还要掂量是买零食还是看小人书。遇到“鱼和熊掌不可兼得”时，我总是先顾嘴巴，如果还有剩余的钱，才去巷子口的小人书摊看书。

小人书摊每月必须有新书进店，才能拴住孩子们的好奇心。有的孩子看小人书着了迷，天快黑了还不想回家，孩子的娘手持一根篾条，来小人书摊找孩子是常有的事。

我姐夫也是小人书迷，他和姐姐回坎井街探亲时，喜欢到巷子口去看小人书。如今80多岁了，记忆仍然清晰，如数家珍地罗列在书摊看过《永不消逝的电波》《柳堡的故事》《奇袭》等经典图书。家中珍藏了四十多册《三国演义》连环画，偶尔拿出来翻一翻，时代的变迁重现眼前。

18岁那年我参加工作，每月有25元工资，由于没交女朋友，星期天回到坎井街，先到巷子口的书摊选几本小人书，然后到中兴路茶馆泡杯茶，一边看书一边品茶。那是生活困难的年代，我当钳工有36斤定量粮，油水虽少，但能吃饱肚子。坐在茶馆里喝茶，跷着二郎腿看小人书，感觉是神仙过的日子。

我在巷子口也有难忘的故事。看小人书的时候，发现家住马蹄街一位面熟的姑娘经常坐在旁边看书，这姑娘眉清目秀，我听见有人叫应家玉，就记住了她的名字。当时我正看《穆桂英挂帅》，小人书里画的穆桂英，哪有眼前的姑娘好看。说来也奇怪，每次见到应姑娘后，感觉天空更蓝，白云更美，微风拂面分外柔和。1963年，我调到西藏修国防公路，一年半后请探亲假回到坎井街的家，巷子口的小人书摊还在，应姑娘的身影却始终没再出现。我站在平台上的路口打望，一种莫名的失落感涌上心头。

光阴似水，昔日的巷子口早已旧貌换新颜，如今马蹄街成了山城的步行观光街。比它年轻的坎井街，随着城市改造和小人书摊一道消失。就是不知当年在巷子口看小人书的应姑娘，还记不记得那个曾经坐在她旁边，外号叫东娃的小伙子。

（作者系重庆市作协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