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拔4100米高原搭的便车开走了 被奇怪动物一路跟踪 幸亏遇到3个藏族姑娘

篝火姑娘

版次:009    2023年11月30日

作者在西藏

□郑中天

四川省交通厅成立第三工程处(简称川交三处)是修通川藏南线的主力军,在这个工程处里,重庆籍员工约占百分之五十。

川藏南线全线通车前一年,我在测量队工作,一次奇特的经历,让我终生回味。

1.上厕所时车开走了

太阳偏西的时候,我搭乘的货车在一处民宅前停下来,我用昏眩的目光看了看,这是邦达草原上典型的藏式房屋。司机下了车,手里提着一个小包,径直走进小院,屋里的主人出来接过小包,两人一路交谈着进了房门。

我在货厢上已经坐了两个小时,汽车在简易公路上朝左贡方向行驶,一路颠簸摇晃,周身的骨头都快散架了。再行30公里,就是测量队的驻地。车停下来后,我犹豫着是否下车方便一下,从加高的货厢挡板上翻下来,真的很麻烦。此时小肚子突然有憋不住的感觉,人就是这样讨厌,没事的时候老想着放松。

我估计司机要在屋里喝几口热茶,便脱下棉大衣,放在包装箱上,从车厢后挡板上翻下来。驾驶室里坐着女人,不能在路边方便,我发现路基的另一侧,有一排两米多高的堡坎。我顺着堡坎下去,解开皮带,把未开口的毛裤腰使劲向下拉,这才解完了小便。正当我扣皮带时,突然听到汽车发动机的响声,等我爬上堡坎,汽车已经开出去老远,我气急败坏跟在后面跑。

“师傅,停一下!师傅,停一下!……”

由于心急,脚下一绊,摔了个嘴啃泥,我急忙爬起来,远去的汽车尾部扬起一串尘土。时下是1968年春天,但没过春分,天气还很寒冷,汽车驾驶室玻窗紧闭,我的喊声司机没听见。一看手表,已是下午5点,只要顺着公路向前走,晚上10点多就能赶回测量队的营地。

2.草丛中窜出一只动物

走在即将要加宽重建的简易公路上,搭掉车的懊恼很快消失在沿途的美景中。放眼望去,远方的雪山绵延不断,雪山下广袤的草原正吐着嫩嫩的新绿,弯弯曲曲的玉曲河,在绿洲中静静地流淌。金色的太阳还没有落山,照耀着天边的云朵,万道霞光缤纷夺目。这时,一团浮云飘过来,夕阳透过云层的空隙,将各种光怪陆离的斑圈,散落在清澈的河水中,让人眼花缭乱。

在海拔4100米的高原上行走,快了感觉累,慢了又感觉冷。天色越来越暗,美景在我眼前渐渐模糊,最后消失在夜幕中。一阵凉风袭来,身体开始发抖,附近没有人家,我后悔不该冒失地赶夜路。气温下降的速度很快,必须加快步伐赶回住地。天已经完全黑了,但星空下的路界仍然依稀可辨。

正当我全神贯注前行的时候,忽然听到后面有响动。回头一看,路边的草丛中窜出一只动物,看不清它的模样,只觉得它个头不小,在身后几米远的地方快速穿过公路。我顿时毛骨悚然,虽然天气寒冷,也惊出一身冷汗。高原上敢于攻击人的动物有熊、狼和豹子,万一遇上它们,肯定凶多吉少。我不敢再回头,便加快脚步奔跑,总感觉后面有动物紧跟,随时会对我发起攻击。

我没跑多久便气喘吁吁,感到脚像灌了铅似的沉重,这时候公路前方突然出现一团火光,那火光无疑是救命的信号,让我紧张的神经松弛下来。我喘着粗气坚持跑到火光跟前,累趴在公路边,再也无力动弹。

3个多小时,我走了约20公里路……

3.遇见三个烧篝火的姑娘

在公路旁边烧篝火的是三个藏族姑娘,我的突然出现着实吓了她们一跳。当她们发现我是一个汉人时,一齐围了过来,邀请我烤火。我惊魂稍定,操着半生不熟的藏语,用手指着后面,告诉她们有野兽。三个姑娘朝我身后看了看,什么东西都没有,便一齐哈哈大笑起来。我喘够了气,感觉身子有点发颤,篝火是用干牛粪饼烧的,火苗虽然不旺,但身体很快暖和起来。我开始留意周边的情形,火堆不远处还拴着三匹马,原来她们准备在这个地方过夜。三个藏族姑娘年龄都不大,年长的30多岁,她望着我笑了笑。

“撒玛撒(吃了没有)?”

我摇了摇头,发现火堆旁边放着一些炊具,姑娘们一定是刚吃过晚餐,空气中还散发着浓郁的酥油味。年长的姑娘立刻从铜质的茶壶里,给我倒了一碗热气腾腾的酥油茶,又在一只皮口袋里舀出一碗糌粑面,加了点酥油,用手把糌粑捏成面状的长条,恭恭敬敬地递到我面前。

“贡撒(吃晚饭)。”

我边吃糌粑边喝酥油茶,刚才还饥肠辘辘的肚子,这会儿感到特别舒坦。姑娘们见我穿得单薄,从旁边的马背上取出一条毛毯,披在我的肩上。饥寒问题解决了,我这才又比又说,把我的来龙去脉告诉姑娘们。当比划到因下车解手导致搭掉车时,姑娘们银铃般的笑声在草原的夜空回响。接着,我比划帐篷、公路和测量仪器,当她们明白我是修公路的测量人员时,顿时对我这个汉人小伙子,产生了一种说不清的神秘感,不约而同地向我伸出大拇指。

“鸭姆鸭姆(很好很好)!”

这三位姑娘个个衣着华丽,头上和身上佩戴着各种银色饰物,她们不是去赶集会,就是去参加婚礼。最小的姑娘不过十七八岁,从她的穿戴判断是个还未出嫁的姑娘。年龄居中的姑娘约20多岁,她见篝火中的牛粪饼快燃尽了,从一个皮口袋中倒出所有的牛粪饼,让篝火再度旺起来。远行的藏胞,除了随身携带干粮和炊具外,还要带上足够的干牛粪饼或干柴取暖,才能适应高原昼夜的温差。

四个人围坐在篝火旁,人少了不好跳锅庄,大姑娘放开嗓子首先唱起山歌。大姑娘带了头,二姑娘和三姑娘也敞开喉咙,姑娘们的歌声此起彼伏,高亢优美,原始质朴,声音极富穿透力。歌声在空旷的原野上飞扬,我用力击掌合拍,和姑娘们一起欢乐。篝火映红了姑娘们的脸蛋,我感到自己的脸蛋也在发烧,完全陶醉在歌声中。

牛粪饼快烧完了,姑娘们的歌声停了下来,离开火堆,跨过断墙,到前方的暗处解手,她们准备睡觉了。夜宿的地方是一个驿站遗址,四周有残存的墙垣,中间是土台,上面有好几个浅坑,残存着柴草灰,说明这地方常有人夜宿。我朝她们相反的方向,走到墙址后面,迅速解了小便。回到土台上,大姑娘从皮囊中取出两块毡子和一张毛毯,她先把两块毡子铺在地上,又取下披在我身上的毛毯,这样地毡上有了两条毛毯。

大姑娘看着我,先指指毛毯,又指指二姑娘和三姑娘,然后伸出两个大拇指靠在一起,意思是两个人合盖一张毛毯。我的脸一下感觉热乎乎的,幸好黑夜中她们看不见。除了小时候和母亲,我从没跟其他女性在一个被窝里睡过觉。眼下这特殊的环境,如果不抱团取暖,这寒夜真的难熬。

4.一张钞票在空中飞

大姑娘显而易见是这三个姑娘的头,她给二姑娘使了个眼色,二姑娘心领神会,一齐对着三姑娘又说又笑又比划动作。三姑娘一下羞得低下了头,但并不介意大姑娘和二姑娘拿她取乐,她抬头望着我,露出天真的微笑。我从未经历过这样的场面,一时间竟无地自容。大姑娘和二姑娘笑得弯下了腰,像憋了气似的哎哟哎哟直叫唤。

我顾不得听她们调笑,赶快揭开一张毛毯,睡在最外边。姑娘们笑够了,取下身上的饰物,也睡了下来。最后还是大姑娘和我合盖一张毛毯,她把我推到中间,自己睡外面,大家把毛毯裹得严实,相互之间贴得很紧。大姑娘怕我冷,侧过身,把羊皮长袍盖了一部分在我身上,我也赶快侧着身子少占地儿,用背对着她。

我旁边睡着三姑娘,她是三个姑娘中最漂亮的一位,浑身上下洋溢着青春的气息。虽然我和她各盖一张毛毯,但她的头和我的头紧挨着,能感觉到她呼吸产生的气息。我夹在两个姑娘中间,没有一丝寒冷的感觉。

我静静地躺在姑娘们中间,内心充满了感激,我和这些姑娘萍水相逢,她们不但给我吃喝,还把温暖给了我这个陌生人。我在西藏这几年,为了川藏公路南线早日通车,走过无数的深山峡谷,蹚过不少的急流险滩,除了测量队的几个男人,孤寂总陪伴着我,但今夜我只有幸运和温馨。

我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我只知道自己睡得很香甜。

天刚一亮,我就翻身起来,跑到玉曲河边,用手抔水洗了洗脸。那雪水冰凉刺骨,使我顿时头脑清新。远处的草丛中,有几只旱獭蹲在洞口,正望着眼前的不速之客。这些家伙浑身长满黄色的毛,在晨曦的映衬下金光闪闪。我突然觉得,昨天晚上一定是旱獭作祟,害得我风声鹤唳,草木皆兵。我朝它们大喊一声,这些家伙立刻调头钻进洞穴中。

三位姑娘开始收拾行李。我上路前悄悄把一张5元钞票塞进她们行囊里,和姑娘们告别后,快步朝测量队的方向走去。刚走了100多米,听见后面有马蹄声,回头一望,见三姑娘纵马赶来。马停在我面前,她面带愠色,朝我大喊一声。

“稀稀拉拉(真坏)!”

就在我神情尴尬,不知所措的时候,三姑娘忽然又开怀大笑起来,手向空中一挥,调转马头,纵马奔驰而去,留下一张钞票在空中飞呀飞……

(作者系重庆市作家协会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