版次:010 2023年11月30日
长风厂早期的 “妈妈宿舍”旧址
当年长风厂“卫东广场”的坝坝电影
国营长风机械厂所属“长青厂”旧址
长风厂“长风精神”墙
□黎强
20世纪六七十年代,江津老县城城关镇完全是个弹丸之地,土生土长的当地人称为“老城关”,常住人口不到4万人。除了一条贯穿全镇的主街道,大多是老街陋巷,低矮的平房还夹杂着灶壁墙偏偏房、牛毛毡棚棚房和稀牙漏缝的吊脚楼板板房,五层以上楼房简直是凤毛麟角。那时,“老城关”人有句挂在嘴边的口腔儿“大西门打个响,东门口都听得到”,很能说明那个年代老城关的城景镇貌。
贪玩好耍的娃儿们可不关心这些,只要一天三顿吃饱了肚皮,也不管是红苕稀饭下藤藤菜,还是苞谷羹羹、麦粑块块、灰面坨坨就牛皮菜,饭碗一搁,小嘴一抹,扭头就跑向发小伙伴的玩耍阵营,投入到滚铁环、拍烟标、抓蜻蜓、捉特务的童年游戏中,乐此不疲。玩疯了,玩累了,才在大人一催再催下回家。回到家,哪像现在有电视、IPAD、微信、抖音、电玩陪伴,娃儿们就蔫啦,充其量就是看看早已经翻烂了的小人书。
不过,在娃儿们的心目中,有一处“乐园”,那就是老城关边上的国营长风机械厂,一家名副其实的“老三线”。
1不打不相识的“长风崽儿”与“城关崽儿”
国营长风机械厂是原国家第五机械工业部所属的大型企业,也是自1965年1月起第一个落户江津的三线企业。自建厂以来,一直是国内特殊用品指定生产厂家之一。原来的老长风厂,占地面积39万平方米,在城关镇外不远的武城山一带,保质保量为国防和军队建设做出过突出贡献。
那时,当娃儿的我还小,只晓得“长风厂是三线厂”“长风厂的崽儿惹不得”“找媳妇要找长风厂的姑娘”这些相当于现在说来叫“硬菜”的话,并不明白其中意思,反正就跟在大哥哥们的屁股后面耍个够。有时,遇到长风厂一群操着纯正重庆话口音的同龄娃儿,不耐烦我们这帮城里的“土包子”,就会欺生追撵我们,不让我们踏足长风厂。针锋相对的城里娃儿也不示弱,纠缠半天斗不过,才灰溜溜回城。回去后,大肆散布“长风崽儿”的不是,其目的就是多拉拢“城关崽儿”加入同盟军,下次去,多几条小汉子壮胆。总之,那时候,让我们觉得进长风厂区或家属区都很神秘,与厂里的家属子弟来一场对峙,也是挺刺激的事儿。
十来岁的娃儿,正处在性格转型期,按照民间的说法,就是“犟拐拐”。“长风崽儿”越看不起我们,“城关崽儿”越要去摸摸他们的老虎屁股。长风厂又不是那些崽儿私人的,别人去得,咋不允许我们“城关崽儿”去玩呢?为啥他们要高人一等呢?久而久之,发生冲突是难以避免的。还好,那时的父母亲很讲究军地团结,很宽人律己,一听是与长风厂的家属子弟发生了是非矛盾,忙拉着自家娃儿上门赔不是。一来二去,“长风崽儿”和“城关崽儿”冰释前嫌,慢慢成了好兄弟好伙伴,延续着军地团结的优良传统。直到几十年后的今天,茶余饭后提及当年的事儿,大家都还怪不好意思的。
2长风厂“枪声” 总让城里的崽儿夜不能寐
长风厂最吸引我的地方,不是办公楼,不是家属区,也不是游泳池、幼儿园,而是“枪声”。据说当时长风厂造枪,也得试枪,那“枪声”就是从试验靶场传出来的。住在老县城河坝街的我,在夜深人静时忽然听见“突突突”“哒哒哒”的枪声穿过夜幕,从老远的武城山传过来,就知道是长风厂又在“试枪”了。一个鲤鱼打挺,翻身起床,朝着长风厂的方向,双手托腮,呆萌地一直要把枪声听完再继续回床睡觉。其时,电影中“杨子荣”“郭建光”“少剑波”“严伟才”这些银幕英雄人物,早就刻进了我的脑海。英雄们穿军装、戴佩枪的威武英姿,是多么令人羡慕哟。枪,在年少的我单纯的心里,枪不就是英雄的同义语吗?长风厂的枪声,绝对让我这个小小少年心向往之。
枪声是可以免费听的,但试枪的靶场是严格封锁的,任何与试枪无关的人员不得靠近,试枪的时间也是严格保密的。就是试枪员本人,也得经过严格的政审才百里挑一乃至千里挑一选出来。“城关崽儿”虽然望枪声兴叹,但还是在心里打着小算盘呢。一大帮“长风崽儿”都成了好朋友好伙伴,难道不可以让他们想办法搞几颗试枪后的废弃子弹壳,拿到学校班上给同学们显摆显摆吗?还别说,那群“长风崽儿”真够义气,不几天,就带来一小包新崭崭的弹壳,而且是机枪子弹壳,黄澄澄、亮锃锃的,足足近两寸长,让我既兴奋又得意了好几宿。
3卫东广场的坝坝电影 勾着城关崽儿的魂儿
那个年代,文化娱乐生活基本是没有的,电影院放映的全是样板戏,连县城里的川剧团,一年到头都是演出样板戏。但,长风厂不同。兴许是由于隶属三线企业的缘故,放电影的频率特别是新片子的内容,早已超过老县城唯一的“江津电影院”。也怪,那时没有什么通讯方式,也不知道在城里读书的娃儿们,是怎么知道长风厂某周某天晚上会放映电影,而且片名都一清二楚,搞得“城关崽儿”心里痒痒的,哪还有心思读书哟。
放映当晚,晚饭之后,就在家坐立不安起来,心,早就飞向了长风厂卫东广场,那是专门放映坝坝电影的地方。我开始绞尽脑汁编各种理由,大撒其谎,瞒过父母后,放开一双小脚,穿城而过。出了东门,还得抄近路一路小跑上坡来到广场。一看,银幕正面黑压压挤满了人,坐小板凳的,席地而坐的,人挨人、人挤人,且个个都像木偶人,一动不动,整齐划一地仰头盯着悬挂在篮球场中间的银幕。
有一次,我照例撒谎跑来广场看坝坝电影,记得片名叫《勐垅沙》,是讲述1950年春,解放军某部指导员江洪奉命率工作组到云南傣族地区勐垅沙开展工作,挫败潜伏女特务刀爱玲的阴谋诡计,帮助傣乡群众走上新的生活道路的故事。由于去得晚,只好在银幕背面看“反面电影”。看得兴起,一场偏东雨突然伴随着电闪雷鸣倾盆而下,广场坝坝上毫无躲雨之处,几棵黄葛树下已人满为患。被淋得像落汤鸡的我,眼睛盯着大银幕,余光瞟着放映员。心想,只要你放映员继续放,我就不怕继续看,淋湿就淋湿,电影看完再打主意。嘿,那场电影,我猜放映员自己也许也没有看过,把放映机用专用大伞遮挡住,自己穿上雨衣,硬是把整部电影放映完毕了才收场的。
我全身湿透回到家,无谎可撒了,怯生生承认先前撒了谎,并不是去学校夜自习,而是去长风厂看电影了。母亲一听,气急了,从床底抽出一根藤条,正欲向我抽来。一旁的父亲急忙伸手制止了,说,撒谎是不对的,错了,敢于承认错误就是对的。转身对我母亲说,娃儿一身湿透了,去烧点水,让他洗个热水澡,免得感冒了。待母亲进来灶房,父亲对我正色道,今后再撒谎,看我不把你的嘴皮扯到后颈窝去。说完,眼睛对我一眨,等一下好好给你妈妈承认下错误哈,态度端正点,下次才有机会去哟。说完,我和父亲都捂着嘴,会意地笑啦。
4渐渐消失的长风厂 成为“老三线”的记忆符号
长风厂的“长江厂”往上,是江津党校旧址,我在那里前前后后读函授学院两年,享受单位特批的半脱产待遇。每次,从山下一路步行上去听课,总觉得那弯弯的坡道就是人生的必经之路,登攀是磨砺人向前向上意志与力量的试金石。后来,我根据自己的学习经历,结合那条刮风下雨都要经过“长江厂”“长风医院”坡道去获得党校教育的体会,写下散文《坡道》,刊发在中共中央党校刊物《党校通讯》上。
还有当年为了安置家属工或在那个年代“大集体”用工体制的“长青厂”,在老城关东门往琅山牛奶场那条马路上靠长江边,紧挨着“五四研究所”。“五四研究所”也是按照当年中央对三线建设“靠山、隐蔽”总体精神建制的,符合对“兵器生产集中”的总要求,更是成为“长风机械厂”兵工厂环境试验站的技术后盾。在组建“五四研究所”的1965年2月,“中国的保尔”、原五机部属机械科学研究院总工程师吴运铎还曾来现场指导筹建工作。如今的“长青厂”,在城市建设的日新月异中,早已退出了历史舞台,只留下布满青藤的大门。站在斑驳的大门前,仿佛还能倾听到当年“长青厂”的机器轰鸣声,看到那个火红年代的奋斗与奉献的风采。
可喜的是,江津过江轻轨站已选址长风厂老家属区,目前已进入如火如荼的建设阶段,在不久的将来就会与那些挥之不去的“老三线”工业元素融为一体,并与“大江之津、大爱之城”欣欣向荣的城市景象完美结合起来。我们又将看到长风厂作为“老三线”的浴火重生,在新时代的现代化节奏中获得一次新的蝶变……
(作者系重庆市作家协会会员,重庆市金融作家协会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