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猛

“哥哥你走西口，小妹妹我实在难留，手拉着那哥哥的手，送哥送到大门口……”

每当听见这首歌，我仿佛看见荒凉的古道旁，牵着毛驴的后生一步一回头地恋恋不舍；仿佛听见站在高山上望哥哥的妹子，至死也要跟着哥的心声。这首凄婉而缠绵的民歌，寄托着黄土高原上人们渴望美好生活的希望，承载着一代又一代背井离乡的汉子们沉重的思念。这首从心底流淌出来的歌谣，是人性中至真至纯的情感最原始的流露。

在三峡，在万州，走溪口，不是那个走西口，不是走向苍凉和茫然，而是走向长江和收获。

一

我们走向的溪口，背靠方斗山，是古老长江边一方著名的水码头和旱码头。大溪河水流入长江，古镇溪口就在大溪河与长江汇流处。

奔流的大溪河流入长江，冲成一片青石滩，在流入长江的时候，河面慢慢收窄，远看就像猪的尿包，大家就给这片五颜六色的石滩喊了一个特别俗的名字“尿包碛”。

大俗才有大雅。溪水携带砂石流入长江，仿佛是背靠的方斗山不断在给长江倾倒什么，让这方美丽的石滩形成一方淘金的好地方，成为远远近近三峡石收藏者必须打卡的地方。

方斗山，尿包碛，淘金口，溪口场，地名记着所有的事。

漫长的时光格上，溪口蒲家村、胜利村和慕名而来的淘金人在种植瓜果的空隙，在不走古道的日子，总会来到尿包碛，面向方斗山挖出一个又一个淘金的山洞，用江水淘洗方斗山砂石里的黄金，他们坚信那是方斗山倒给溪口人的金子。

大溪河里淘黄金，长江之上扬船帆，古道上面背二哥，在溪口，在长江边，只要你勤劳，总有你丰厚的收获。

古老的溪口场背后，一条古道通往湖北利川，这条古道叫“溪马古道”，这条古道连着长江连着古码头古场镇，这是走过方斗山最繁华最著名的古道。溪口背二哥，走溪口的背二哥，从溪口码头上搬下货物，或从很远的地方往溪口码头搬运货物，让长江、让古道送到更远的地方。

淘金业的红火，背二哥的云集，这是溪口场最繁华的一段时光，溪口成为在江上走的人、在路上走的人最温馨的驿站。一碗茶、一碗酒、一张床成为在路上的三峡背二哥对溪口最幸福的向往。溪口人用船桨在江上淘金，用手在尿包碛淘金，用脚印在路上淘金，用微笑在古场上淘金。

二

1997年，三峡工程大江截流，水涨船高，淘金的尿包碛，古道上的溪口古场，长江边著名的溪口码头，胜利村、蒲家村、永安村、麒麟村、玉竹村、平原村六个村庄，全部淹没在上涨的江水中，连同地名，连同帆影，连同酒旗市声。

三峡移民搬迁后全面清库，考古工作者在溪口沿江发现多处新石器时期人类生活的遗址，同时老漆树坪、老棺丘发现多个汉代遗址，抢救性发掘了一批汉代墓葬，出土了大量陶器、铜器等文物。其中最引人注目的是在老棺丘汉墓群出土一枚陶制象棋棋子，这枚棋子直径2.9厘米、厚1.3厘米，棋面上阴刻一个“俥”字，据文物专家考证，该墓葬的年代为东汉(公元25－220年)早期，距今已近2000年，目前保存在重庆三峡博物馆。

江水淹没了繁华的古场镇、古码头，淹没了高大的桂圆树、漫山的柑橘树。溪口人没有抱怨，没有悲伤，只有未来不知走向何方的彷徨，大地之下出土中国象棋“俥”，溪口人这只“俥”将开往何方？溪口人在哪里去淘得告别故土后的金子？

高峡平湖，水涨船高，村庄长高啦，当年那些盛产水稻、玉米的“保肋田地”沉入了江波，就近后靠的是坡地和山林，很难见到一汪水田，那些坡地已经实现不了昔日丰收的梦想，溪口人就近后靠落地生根，溪口人该选择一种什么样的庄稼落地生根，让汗水在土地上淘出黄灿灿的金子？

长江从江到湖，江湖之变，溪口必须融入这江湖之变，在新的家园淘出溪口人更加金灿灿的金子！

当一方水土养活不了一方人的时候，一方人就应该去养活一方水土，大地永远不会辜负任何一粒种子。奔流的长江，高高的方斗山，勤劳的溪口人最熟悉自己脚下的土地，种不了庄稼种花果，让花果成为这片土地上新的庄稼，实现溪口人千百年来最华丽的转身。

溪口人沿江、沿路、沿山发展农业产业，种植适宜这片土地的花果20多个品种2.4万亩，春天有李子，夏天有枇杷、桂圆，秋天冬天有玫瑰香橙、金秋砂糖橘，农业产业“接二连三”，四季瓜果香，处处景留人，给大江边一片花果飘香，古镇溪口成为今天的“甜美溪口”。

溪口古人在这片土地上下了一盘好棋，今天的溪口人接着下了一盘好棋。

三

金秋十月，我走入溪口，清清的大江，清清的风，海海漫漫的柑橘林挂上了金黄的金秋砂糖橘，给方斗山点上了无数盏金黄的“小橘灯”。

走进玉竹村恒晟源金秋砂糖橘园，并不高大的橘树上结满了砂糖橘，它们的金黄，它们的香甜，恨不得有一只巨大的手把这些美丽的砂糖橘捧进手心。这些“小橘灯”已经听不到梢公的号子，看不到船上的白帆，它们面对着高峡平湖，面对着奔流不息的游轮，它们是溪口人淘到的金砂吗？

以大江为背景，以橘香为背景，定格，朋友圈，溪口的秋天真甜！真香！真黄！

四季果香，临港小镇，甜美溪口，奔着这些果香，奔着高峡平湖，溪口成为远远近近的人们采果、看江、听风的打卡之地。

沿着滨江小道，一路有很多的滨江民宿。

我们预约的是“橘桂人家”。它建在当年著名的兔儿梁信号台旁边，经营者陈方华、郦小燕夫妇也是恒晟源金秋砂糖橘园的老板。坐在橘黄色的院落中，院落外就是烟波浩渺的长江，对面是古镇瀼渡。江风吹来，带来大地上金秋的橘香，带来柴火灶上的饭菜香，大江奔流，心里却格外安静。

陈方华夫妇好像特别懂我们的心思，在院中支起木桌，摆上中国象棋，更让人惊异的是象棋里的四个“車”比其它棋子都大一点，色彩也和其他象棋不一样。

走溪口，車走直路，象飞田，炮打翻山……

那“車”是金色的！

（作者系重庆市万州区作协主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