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年前,一建筑工地意外出土巨大物件,我率考古队紧急赶往现场——

照母山牌坊坟多少秘密 藏墓中?

版次:009    2023年12月11日

牌坊坟石牌坊原貌

剥离后的青花瓷碗

出土碗椁之青花瓷碗块体

归安的忠孝牌坊新貌(正面)

照母山汉白玉冲天大牌坊

人和民俗文化村石照壁

□林必忠

在重庆主城北部烟波浩渺的人和水库附近,巍然屹立着一座巨大的仿木构汉白玉冲天牌坊。这儿植被茂盛、花木稠密,自然风貌与人文景观相得益彰。

在照母山森林公园内的人和民俗文化村,内有收藏的数百套(件)民俗文化用品与生产工具,包括富有巴渝民俗特色的多层贴金雕花大床、玲珑剔透的博古架、工艺繁复的桌椅等器物,以及几近消失的犁铧、拌桶、耙梳、䉪子、风车、磨子、簸箕等传统农具供公众观赏。其中,还有若干清代的精美青花瓷碗,这就是由笔者于2003年亲自主持牌坊坟考古发掘而出土的珍贵文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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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庆知青,发现“巫山人”蛛丝马迹

二十年前的重庆北部新区是重庆新的经济增长极,当时这儿方圆百余平方公里的范围,正成为大规模的建设施工工地,境内的众多文物不时出露于人们的面前。

当时的重庆高新区管委会主任王小若是一位爱好文化遗产的热心人。这里要讲一个小插曲:中国境内迄今发现的最早人类化石是距今214万年前的“巫山人”。其发现者,是中国科学院古人类学家黄万波团队于1985年在巫山龙骨坡发现的。但极少有人知道,“巫山人”最早的蛛丝马迹,就是王小若找到的。

1969年,王小若与马千真(后与王小若结成伉俪)等几个重庆知青来到当时的四川省巫山县大庙区庙宇公社(今重庆市巫山县庙宇镇)新华大队插队落户。王小若不经意间发现,这个地方的地名很奇怪,乡民们总是把龙坪、龙骨坡、龙洞、龙骨这些有关龙的话语提起,对神秘事物充满好奇心的王小若疑窦丛丛:既然有这么多龙,尤其还有龙骨,是不是就应该真的有什么“龙”存在呢?于是,他就有了去探“龙”的冲动。

一天,王小若邀约几个知青,打着手电筒、举着火把钻进龙骨坡后的龙洞探险。让他们没有想到的是,洞里的空间非常大,古代人类活动的痕迹依稀可见,数通古代残缺石碑倒卧于地,还有前人在洞中烧硝的遗坑……王小若推测,此地极有可能就是古人类居住过的地方,而这些“龙骨”应该就是他们生活遗留下来的东西,后来成为了化石或文物。他旋即写信给北京的中国科学院报告自己的发现,推测巫山这些山洞可能就是人类祖先居住与活动过的地方。遗憾的是,他们一直没等到回复的消息,时间一久,也就慢慢淡忘了这件事。直到1985年黄万波及其工作团队来到巫山庙宇的龙坪村龙骨坡……“巫山人”化石的发现,填补了中国早期人类化石的空白,对于研究人类的起源和三峡河谷的发育史,以及东亚早期人类的发展都具有十分重要的科学价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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建筑工地,意外刨出巨大物件

话题回到二十年前的重庆北部新区。当时,在照母山南麓的青岗堡东部,有一处海拔不高的浅丘,浅丘西端有一条小溪流淌而过,东缘耸立着一座坐西朝东的高大石质牌坊,浅丘因此得名为“牌坊坟”。2003年初,还没有照母山森林公园,高新区管委会计划打造人和民俗文化村,想把青岗堡牌坊坟浅丘的石质牌坊搬迁到民俗文化村当作装饰性的山门之用。当年6月末,王小若邀请市文史馆的老先生们到石牌坊调研,了解北部新区的历史文化,他还专门给施工单位负责人打招呼:“我感觉牌坊坟很特别,附近可能有古墓葬,施工时一定要密切注意。”

果然,施工现场很快就有了发现:硕大的挖掘机意外刨出一坨巨大物件,既不像泥土,也不像石块,更不像木材。施工现场负责人仔细观察后发现,这些物件是重叠在一起的瓷碗,碗上都绘有青幽翠蓝色的图案,像是有些年代了。出露部分的文物数量,至少有几百件,还有不少青花瓷碗掩埋在地下。“这一定是重要文物!赶紧上报文物部门!”现场负责人马上让施工队停止施工,把部分先期出土、露头的青花瓷碗块体及已剥落的部分搬运到附近人和民俗文化村暂时存放。几经周转,终于将文物出土信息报送到重庆市文物考古所(今重庆市文物考古研究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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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任领队,我率队进行考古发掘

时任国家考古发掘领队、重庆市文物考古所考古队副队长的笔者,当时的主要工作就是负责配合重庆地域内大型基建的抢救性文物保护。接到报案后,笔者亲率一支考古小分队,迅疾在一个小时内赶到了牌坊坟施工现场。经过笔者和抵达现场的考古专业人员勘探,初步判断,牌坊坟是一处大型清代晚期墓地。根据有关规定,必须进行抢救性考古发掘工作。

高新区管委会马上责成施工单位全力配合,公安部门与相关安保单位也当即布置了警戒线,封锁了牌坊坟现场。为抢时间,市文物考古所在获得市文化局(文物局)抢救性考古授权的前提下,采用简易程序,由笔者担任领队的考古小分队入驻现场,进行考古清理发掘工作。

从7月10日起,重庆市文物考古所考古队开始进行考古调查、测绘和捶拓工作。针对考古清理发掘工作,笔者制定了两套田野考古工作方案。方案一是,对牌坊坟浅丘范围展开全面勘探工作,工作人员有14人,包括了发掘组、测绘组、调查组等;方案二是,对牌坊坟墓地本身进行考古清理发掘,并安排了8名工作人员。

笔者根据现场具体情况,制订了“地面、地下分工,捶拓测绘、清理发掘同期进行”的田野工作计划。根据与工程建设方达成的意见,最终采用了笔者设计的第一套考古工作方案。

通过反复访问当地知情的年长老农,以及实地勘踏、寻找相关实物资料,复原出当时墓地地面遗迹情况:该墓地于20世纪50年代末开始荒芜,墓垣、墓碑等石构件多被拆除。1986年和1987年,还曾两次被盗掘。现有墓前石牌坊一座,封土残部若干。

从7月15日到8月1日,现场的考古发掘共历经17天,完成了包括墓地发掘和石牌坊资料提取的两部分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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收获多多,出土文物上千件

牌坊坟的田野考古工作,在各方通力合作下进行得较为顺利。依地形地貌与文物的具体情况,布下10×10米的考古探方两个,共发掘了250平方米的面积,清理出墓葬6座,其中石室墓3座、土坑墓2座、碗椁墓1座,出土文物上千件。并基本掌握了牌坊坟墓地的规模、性质、原始地面建筑情况,形成完整、科学的考古资料,收获较大。

我们发现,牌坊坟墓地现存面积约850平方米,前为墓牌坊,后为墓葬区,整个墓地由牌坊、拜台、墓垣、墓冢四部分组成,算一处豪华的墓地。其中,牌坊是由四柱三间三层仿木构石坊建成,由基、身、楼、顶几部分组成,高约5米、面阔3米多。值得一提的是,坊顶重檐歇山,宝顶居中,两端翘角飞梁。当心间立柱与横坊交接处镂雕雀替,立柱前后均有抱鼓状夹杆石。楼部满雕精美的神话、戏曲故事等图案。遗憾的是,部分构件缺失,有一定程度的风化。

此外,墓冢位于墓垣内,封土平面呈椭圆形,顶为穹隆形。前有“八”字形挡土石墙。墓门面阔5间,镶嵌石碑5通,现存2通,碑间以石柱相隔,其中一通石碑中部阴线刻竖书“皇清诰封七品孺人顕妣陈母蒋老太君墓”十七个行书大字。

据现场观察与判断,中间一通石碑体量最大,墓主人是男性;两侧次间石碑略小,刻的墓主人姓名均为女性。由此推断,该墓葬为一夫一妻一妾的三人合葬墓,“陈母蒋老太君”应是朝廷封赐的七品夫人头衔。此类在墓地前立单独石牌坊的清代墓地,在重庆地区现存不多,为研究重庆地区清代墓葬提供了较珍贵的实物资料。

墓葬内木棺以外的表层,瓷碗一个挨着一个叠摞起来,形成平行的条形碗垄,形成由瓷碗组成的外椁室。碗与碗之间,垄与垄之间,用糯米浆黏接、全密封。这种墓葬,当地俗称“碗椁”或“碗墓”。这批青花瓷碗的烧造工艺、釉面特征等,与清代重庆地区流行的“沙坪窑”(主体窑址在沙坪坝歌乐山青草坡)青花瓷碗有相似之处,这对研究重庆地方历史、生活习俗、埋葬制度有重要意义。

考古工作结束后,有关部门将这座牌坊坟墓坊整体搬迁到附近新建的照母山森林公园,并命名为“忠孝牌坊”。它与照母山顶巍然耸立的清代处士王鸿甲妻聂氏孺人坊(又名鸳鸯节孝牌坊)、照母山庄以及王家大坟墓门坊一起,成为保存完好的忠孝节义文化的历史见证,供后人瞻仰、观赏。

(作者单位:重庆市文物考古研究院 图片由作者提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