川江木船 两千年兴衰史

版次:009    2023年12月13日

老川江的场景

触碰礁石后的木船

艰辛的川江纤夫

川江木船

□韩玉洪

我的父亲是湖北秭归人,1949年前一直在木船上当船工和川江三峡纤夫。渝宜航道上的每一个碍航石头,每一处碛坝,每一条古栈道,都留有他的脚印。

我也在长江港务系统工作直到退休,参与了葛洲坝船闸的通航试验,目睹了木船退出航运、结束长江数千年传统运输的过程,经历了辛酸艰险的川江木船运输画上句号的那段难忘岁月。

1两千年前川江木船与战争

川江第一次大规模水战是西汉末年。王莽篡位,群雄并起。他手下大将公孙述割据四川,自称白帝,所建城池取名白帝城,国号蜀,建都成都。

刘秀称帝起兵横扫天下,最后只剩下一个敌对国蜀国。刘秀令大将岑彭率兵乘船走三峡进攻蜀国。为阻止汉军入境,建武九年(33年),公孙述派任满、田戌率数万精兵乘船下奉节,攻克宜昌,占据猇亭虎牙滩荆门、虎牙二山,浮桥锁江。公元35年春,岑彭率六万多人、战马五千匹,会集荆门。时天风狂急,汉将鲁奇率勇士驾船逆流而上,直冲浮桥。鲁奇一面督率军士殊死作战,一面用火焚烧柱桩。风怒火盛,桥楼崩烧。岑彭尽起全军顺风并进,所向披靡。蜀兵大乱,溺死者数千人。汉军斩杀任满,数千帆船顺江而上,汉军速到成都近郊并将成都团团围住。公孙述被一举歼灭,割下了头颅。

川江又一次大规模水战是公元263年。三国时期魏灭蜀之后,积极准备伐吴。但因吴国地处长江中下游,港汊洲渚严密布防水师,魏居中原旱地,缺乏水战经验,难以取胜。魏占领巴蜀后,在长江干流以及涪江、渠江、嘉陵江、岷江、沱江、乌江等支流的辽阔水域,建造船舶操练水师,给吴国造成很大威胁。

晋泰始八年(272年),王濬任益州刺史,罢免污吏,为民除害。巴郡人民安居乐业,人丁兴旺,五谷丰登。当时江州涂山四周松柏成林,毗邻长江,运输方便,又有宽阔而平缓的水域,十分有利于造大型舟舰。王濬抽调益州佃兵,砍伐树木营造舟舰。公元3世纪时,已能建造“方一百二十步”(即长宽之和是172.8米)的大型木船,称之为楼船,是一座水上城堡。这种楼船底部由两艘大木船并排相连,上部由数层木楼组成,每船容2000名士兵。

王濬伐吴的舰队除连舫楼船外,还有枋、箪、桴、露桡、木筏等上千艘各类船只。这支船队运载着数万水师,浩浩荡荡顺水东进。浚自发蜀,兵不血刃,夏口武昌,无相支抗。吴军望旗而降,结束了华夏分裂割据的局面。

2宜宾至宜昌,荡荡万斛船

唐代,随着四川经济的发展和商品流量的增加,进出重庆地区的船舶数量增多,载量增大,渝州成为万斛船的集运港。杜甫乘船南下,经戎州(今宜宾)到达渝州短暂停留后,继续东下经忠州,于大历元年(766年)抵达夔州,居住于长江岸边的西庄园。由于他长途乘船旅行,又长期居住在长江边,所以对万斛船有较详细的了解。他在此期间的作品中,有关万斛船的诗句有两处:“蜀麻吴盐自古通,万斛之舟行若风;长年三老长歌里,白昼滩浅高浪中。”“荡荡万斛船,影若扬白虹。”

浩浩荡荡的万斛船队,每当竖桅樯、挂风帆的时候,要动员全体船工一齐动手,齐心协力才能完成,船主要宰杀一头牛才够酬劳全体船工。可见万斛船载量之大。渝州附近水域,有几处平缓而广阔,正是停泊万斛船的优选场所。

峡州夷陵郡的夷陵县治所,位于川江北岸的下牢溪。广德元年(763年),诗圣杜甫在下牢溪入江口的津亭小憩,受到峡州田侍御长史的热情款待。酒宴之后,他挥毫作诗,托物抒情,写道:“北斗三更席,西江万里船。”下牢溪的入江口,就是后来被白居易命名的三游洞。

唐宪宗元和十四年(819年),白居易在《三游洞序》中写道:“平淮西之明年冬,予自江州司马授忠州刺史,微之自通州司马授虢州长史。又明年春,各祗命之郡,与知退偕行。三月十日参会于夷陵。翌日,微之反棹送予至下牢戍。又翌日,将别未忍,引舟上下者久之。”

最后一句的意思是:到了第二天,想到将要分别依依不舍,彼此牵引着船在下牢关一段江中来回航行了很久。此为“前三游”。由杜甫和白居易的记叙可见,川江的出口宜昌三游洞那里,港口颇具规模,舟船相连“上万里”。

四川物产丰富,为渝州提供了充足的货源,才能出现舟楫繁荣的盛况。出川物资绝大部分是通过由北向南的岷江、沱江、涪江、渠江、嘉陵江和由南向北的永宁河,赤水河、綦江等进入长江,集运至渝州,然后顺江东下,运往长江中下游地区转销各地。唐宋时期通过渝州集运的主要物资及其产销情况,主要有粮食及其制品、纺织品。到了宋代,四川是全国最主要的纺织品产地,有“日输月积,以衣被天下”的记载。

3轮船冲击,木船最终退出航运

重庆重要的战略地位和西南地区丰富的经济资源,早为帝国主义列强所觊觎。1895年,日本利用甲午战争胜利者的淫威,强迫清政府签订丧权辱国的《马关条约》,规定“日本轮船可装运货物,附搭行客,从宜昌溯长江至重庆。”重庆成为日本人往来侨寓,从事商业和工艺制作的基地。

重庆开埠以后,进出口物资运量大增,港口集散的木船更是盛况空前,出现木船运输的短暂繁荣。1894年,重庆厘金局唐家沱验卡登记:进口厘金船有8000余艘次,出口厘金船有12000余艘次。1899年向海关报送的行驶重庆至宜昌的长途木船多达2908艘次,运量达100887吨。重庆港帆樯林立,梁沱一带,常泊木船千艘以上。木船船工,每船少则二三十人、多则五六十人。梁沱一带形成几条街市,热闹异常。木船修造厂多达四五十家,水木工匠有2000余人。每年新造30吨至100吨级的木船七八十只;修理大小木船2000多只。为木船服务的修造船业,也是促成重庆繁荣的重要因素之一。

1898年,英国人立德乐将一艘长55英尺、时速9海里的木壳双车蒸汽船利川号,由上海开到宜昌,于2月15日开始了川江探险性的航行。经过23天艰难航行,利川号于3月9日停靠朝天门码头。该轮航行川江的成功,使立德乐取得了在川江行轮的经验,也为进一步通行客货轮船提供了新的技术资料。

自利川号以后,轮船便出现在川江。新式的水上运输工具使川江航运出现了新的面貌,木船运输受到前所未有的冲击。很快,川江的木船和轮船就出现了此消彼长的情况。

相对于木船,轮船具有速度快、运量大、人力少、安全性强等优点,而木船受自然影响特别大。一有不适,木船便会停航扎水。以木船宜昌至重庆上行为例,将时间分为5份:一份在找风,不是在江南找就是在江北找,木船上行主要靠风,平水拉纤摇橹只是辅助,目的也是找风;一份在扎浪,找背湾处躲过往轮船的大浪。河道狭窄,航道更窄,往往不到一百米。轮船停不下来,行驶后必然大浪滔天,即使木船躲在背湾处,也有被浪沉的可能;一份在拉绞滩,宜昌到重庆有30多个绞滩站,十几个单行道,过一站需缴纳500元费用;一份是扎水,即前方溪河山洪暴发,哪怕水量不大,也要等待把山洪泄完。木船真正移动运行时间只占可怜的五分之一,从宜昌到重庆660公里航段,木船需要一个星期以上,而轮船只需两天。

随着轮船运输的发展,木船货源日趋枯竭,业务锐减。加之连年动乱军阀割据,沿途关卡林立、苛税重重。木船更不堪土匪袭击,惶惶不可终日。川江的长途木船运输业,每况愈下。往昔行驶重庆至宜昌的木船,最多时有一千多艘,1911年下降为846艘,往后逐年减少,到1926年只剩30艘。一部分不堪航行的船只,留在宜昌作为贫民的住家船。还剩下六七十艘,只得航行于宜昌到沙市之间,转运济楚的川盐。

抗战时期,川江木船航运又现繁荣,多达2000余艘走重庆至宜昌或三斗坪的航线。1941年,国民政府交通部成立了川江造船处,在重庆建造木船。在长江的宜宾,嘉陵江的昭化、渠江的三汇,设立了3个造船工厂,在太和镇、阆中、泸县、綦江等地设立分工厂。自1939年至1942年,监造和自造木船1386艘、2398吨。重庆在抗战开始后的两三年内,兴起的木船修造厂六七十家,加上外省外地迁来的20余家,到1941年,重庆有130余家木船修造厂,拥有工匠2000余人。1944年10月,在川江11个江区的木船,办理了登记手续的就有16436艘,载重达266000吨。

1949年以后至葛洲坝水利枢纽建成前,木船在川江航运上,依旧发挥着重要的作用。葛洲坝工程的修建,近坝区西陵峡的航道得到了根本性改善,进出川的轮船猛增。为保证航行安全,到葛洲坝一号闸开通时,长江主航道全线禁止木船行驶。有着数千年历史的川江木船航运,黯然退出历史舞台。从此,人们只能在影视或舞台上听艄公的号子,看船上的白帆。

(作者系中国作协会员 图片由作者提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