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贤华

12月9日下午，我在外办事，忽然接到爱人泣不成声的电话：“doly被大狗咬死了！”我的心咯噔一下，脑袋轰地一声炸开了，手机差点掉地上！

爱人断断续续说，doly临死前，眼里充满恐惧。她抱着它，哭着安慰它不要害怕，马上送它上医院……脖子被咬成重伤，生命垂危的doly已经无法发出叫声，这次它竟然没有叹气，而是拼出这一生最后的力气点点头，听话地发出了最后一声“嗯”。

这就是我家的狗狗，在这世上它是那样的独一无二，它会叹气，会点头，会听话地答应“嗯”。它还不到三岁，它告别这个世界，发出的最后一个声音，竟然就是这个听话的“嗯”，令人心碎的“嗯”！

一

三年前的一天，爱人突然跟我商量说，家里养只小狗狗吧，好多同事都养着，挺乖巧的。

我一听不乐意，马上拒绝：“坚决不养！狗掉毛，有细菌，不卫生，很可能吵得邻居睡不好觉。如果咬人，那麻烦可就大了。”

但爱人的一句话就让我破防了，爱人说：“儿子在外读书，你加班的时候多，闭门写作的时候多，养条小狗狗，可以陪我。”

爱，本来就需要迁就。因为爱，我们可以把自己变成亲人的影子或者镜子。我知道狗是人类忠诚的朋友，“儿不嫌母丑，狗不嫌家穷”，但因为小时候在农村，有过太多次被狗追咬的经历，我对狗并没有太多的感情。

因为我爱我的爱人，爱她就得爱她喜欢的一切、想做的一切，所以在养狗的问题上，我最终选择了退让。我也没想到，就是这个决定，改变了我前半生对狗的看法，留给自己无尽的欢乐和伤痛。

“老公，我会选择一条最小体型的泰迪，养狗的同事都说泰迪智商高，黏人，讨人喜欢，还不掉毛，更不可能咬人。”爱人一下子打消了我的所有顾虑。在选择狗狗的问题上，我知道她也是在步步后退，一直退让到和我的意愿交叉的位置。我说过爱本来就需要迁就。

因此，我呵呵笑了，在我的笑声中，一条两个月大的黑色小不点泰迪来到我家。

二

爱人决定将这条小泰迪取名叫doly，我一听心就像雪糕一样化开了，有甜的味道，有酸的味道，有软软的味道。

doly是我儿子小学时读英语兴趣班起的英文名，这在我们心中是多么重要的名字！

这么多年来，我和爱人身在荣昌，而我儿子先后在重庆读初中、高中，在天津读大学，现在还在广东读研。因为缺少对儿子的陪伴，爱人是要把对儿子浓浓的思念，把对儿子的爱，托付到一条小狗狗身上。

我知道，从doly进家门起，爱人就把它当成家庭中的一员。

doly刚来时身体小小的，瘦瘦的，奶声奶气。爱人给它买了个小小的狗窝，它竟然没有力气爬上去。爱人无微不至地照顾它，给它洗澡，剪指甲，喷香水，狂买狗衣和玩具，把母性的关怀发挥到极致。那时候我对doly还没有真正爱起来，它半岁之前的音容笑貌我基本没什么印象。

直到有一天，爱人带着它来到宠物店，去见它的生母。可惜因为几个月的分离，doly的母亲已经不认识它的孩子，竟然向着doly狂吠。宠物店的老板说，你们一定要对狗狗好啊，狗狗一般只活十几年，它是主人人生旅途中的过客，但主人却是狗狗生命的全部。

爱人说，老公，我俩就是doly今生唯一的亲人了，我们要好好养它、爱它，让它快乐地度过一生。

那时候，我从没想过这种承诺之重，从没想过人与狗的这种约定之痛。

三

时间一天一天过去，doly一天一天成长，我们对它的爱，它对我们的依恋，也在一天一天成长。我是在一次出差才真正体会到我爱上了doly，爱上它的黏人、它的可爱、它的调皮，它已经成为我生活中不可缺少的一部分。我在天涯海角想念它，距离真的产生美和思念。

它很小心很努力地在做一条优秀的听话的小狗狗。它的体重只能长到五斤多，显得伶俐乖巧；它在家从不屙屎屙尿，家里总是干干净净的；我们要求它不准上床，它就乖乖地睡在床边；我们上班出门的时候，它不会冲出屋门，总是恋恋不舍地望着我们；我们快下班了，通过监控可以看见它守在窗台边的鞋凳上，通过玻璃痴痴地望着我们回家的方向。如果我们加班，深夜才能回家，它也从不吵闹，只会守着家门痴痴地等。等我们打开门，它那种活蹦乱跳求抱抱的兴奋和癫狂，简直难以用语言来形容。

它会察“颜”观色。见我们心情好，它会咬着玩具上蹿下跳，摇头摆尾；见我们心情不好，特别是我和爱人有争执的时候，它会小心地偎依在我们脚边，不时拉拉裤脚，眼神在恳求我们和好。我和爱人带它出去散步，走着走着相隔距离远了，它会把我们拉在一起。如果我们有事要分开，它只能随一人去玩，它就在我们之间来回跑，做着痛苦的选择……写到这里鼻头发酸，它哪是一条通人性的小狗狗啊，它就是一个孩子，一个懂事的不会说话的小毛孩！

它真正听得懂人话。爱人说，doly，你的骨头玩具不见了，快找出来！它会点点头马上跑开，不知道从哪个沙发下找出玩具，洋洋得意地把玩具叼在爱人身边。爱人在家做饭，对它说，快去看，爸爸回来了！它会立即从厨房跑向大门，直起身子眼巴巴地等我开门！通过doly，我真正体会到北宋时期梅尧臣吟诵的“荒径已风急，独行唯犬随”的亲密陪伴，以及唐朝贾岛吟诵的“此行无弟子，白犬自相随”的情真意切。

它会点头，听话地答应“嗯”，最令人惊讶的是会叹气。比如到了饭点时间，没有肉，它会叹气；午饭后该带它去溜达了，因为忙没去，它会叹气；它睡着了，爱人还把它弄醒，逗它玩，它也会叹气……而这一切，都永远不在了。因为我们的疏忽大意，让doly的生命，永远定格在2023年12月9日，那个血色寒冷的下午！

狗狗的离去，带给我和爱人无尽的伤痛。Doly去世当天，爱人将它的十来件衣物收拾好，用小箱子装起来，将doly掩埋在我们所居住小区的后山，让它在那里还能远望到我们的家。狗狗去世几天来，爱人总是以泪洗面，半夜哭醒，早晨哭醒。我去劝她，但自己也是说不出话，泪水涟涟。

12月11日晨，天空下起小雨。爱人忽然哭着说，Doly那么喜欢它的玩具，前天出事前还把玩具叼出了家门，我们得把它的玩具给它送去。我点点头，和爱人冒着小雨，将Doly心爱的玩具送到了坟头。我们忽然惊觉，三年来，Doly从未将玩具叼出家门，冥冥之中是否早就注定？莫非Doly先知先觉，这些玩具以后只能在外面陪伴它了？

12月12日晨，爱人哭着说，Doly埋得太浅，它的坟得加固。我点点头，和爱人一起，为Doly的坟加土。这次我们没有流泪，也没有说话。我们把想说的话，托付给了手中的铲，托付给了风。

四

这几天来，我的朋友圈刷爆。我惊异地发现，朋友们的看法竟然天壤之别！

一批朋友表示我和爱人对doly的感情难以理解。我的初中同学李艺成开导我说，狗通人性，这个我懂。但人是人，狗是畜生，不要因为畜生的离去，让人备受煎熬，这叫价值观错位！

但摄影家陈兴志等更多的好友留言：只有养过狗的人才懂，才能体会失去狗的心痛！

曾经养过三条狗，一谈起以前的爱狗就忍不住流泪的好友刘涛建议我再买一条同品种同颜色的狗，名字也不改，以此填补空落落的内心，延续对doly的爱！

但这个建议招来一大批朋友特别是养过狗的人反对。好朋友唐唐说，不能再养了，失去狗狗带来的痛苦，实在无法承受！

有朋友提出了解决的办法。我和爱人因为缺失对儿子的陪伴，才把爱倾注在了狗狗身上。当然，我和爱人都孝敬父母，善待兄弟姊妹。这是不一样的爱。等儿子成家了，我和爱人可以抱孙儿孙女了，就可以把对儿子缺失的陪伴找回来，倾注到三世同堂的天伦之乐中！

心爱的doly走了，但我们的人生还得继续。

Doly带给我的痛悟太多了。

今夜，我平生第一次为一条叫doly的小泰迪写一篇纪念长文。

写到这里，泪光中，我感觉我家的doly已飞跑到天堂。此刻，它一定站在南天门边望着我们，摇着尾巴，带着笑。万丈霞光中，它用无限渴盼的眼神告诉我们，要我们代替它快乐，代替它幸福和安康……

Doly，永别了，我们永远怀念你！

冬风默默地带走泪花，但新的泪瓣又摔碎在写字台下。

（作者系中国作家协会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