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晓

“叔，你想吃点啥？”那天傍晚，刚进这家快餐店，这个胖乎乎的年轻人就对我招呼道。他走过来，望着我笑，一双小眼睛眯成了一条缝。

我顿时觉得，这个小伙子对我发出友善的气流。“来一份甏肉饭吧。”这是一种山东的名小吃，我去过山东的几个城市，街巷馆子里到处都是这种小吃的招牌，我想念去过的那些地方，也有着对那些地方美食的眷念。我的乡愁，不仅是对原乡升起，也有着对大地之上那些情感寄寓的异乡眺望。

一碗热腾腾的甏肉饭端上来了，与那种熟悉的味道再次相逢，吃得我全身发热。我想起在山东有个小县城的小馆子，我在晚上吃过一碗甏肉饭后，来到县城河流边，小县城的灯火倒映在河面上，我突然想回家，却又舍不得离开这个大树苍翠的小城。

吃罢甏肉饭，我同小伙子攀谈起来。我问他，这里与山东相距遥远，为何在这里卖山东小吃呢？他告诉我小店落地的经过。

小伙子之前随父母到山东打工，结识了一家企业的老总，后来就给他当了司机。相处不久，老总觉得小伙子耿直厚道，看他还没结婚，还把自己的侄女介绍给他。我问：“那你现在结婚了吗？” “还没，今年30岁了。”他回答。“为什么？”我追问。“我俩相处几个月后，她和我分手了，她嫌我胖。”他说，随后嘿嘿嘿笑了起来。我问他：“你体重多少？”他回答：“170多斤吧，与她相处后，跑步锻炼减了10多斤。”

“叔啊，我这体重总是难以减下来，我饭量特大。”小伙子愧疚的语气。我安慰他，没啥，吃得是福。我感觉对自己的话要负责任，很快又告诉他，不过，你这年纪体重确实偏高了，现在血压、血脂、血糖“三高”引发的心血管病症很多，你确实要注意。

“叔，谢谢您！”小伙子对我点点头。

2年前，小伙子跟随的那家企业老总，来到我居住的这座城市投资兴业，或许是出于一种食物牵引起的乡愁，企业老总决定在这里开一家卖甏肉饭的快餐小店，就让小伙子去学了做甏肉饭的厨艺，老总出资，小伙子一个人当厨子，开起了这家快餐小店。

老总安慰小伙子，你用心做就行了，赚钱不赚钱不要紧。一周之中，老总总要带上企业的老乡和员工来店里吃上一顿甏肉饭。有次，老总吃罢，对小伙子的厨艺赞不绝口，地道，地道，就是我老家的那个味啊。

自我第一次去这家快餐店以后，一周之中，我总要去吃上两三次。我说不清楚内心真实的感受，我只是想去看看这个凭着自己手艺踏实谋生的小伙子。我想起看到的一些年轻人，求职时好高骛远，沉迷于网络游戏，甚至“躺平”在家啃老度日。我时常和一些人感叹，现在的年轻人啊，吃不得苦，却要去早早享福。

一碗甏肉饭，加上一碗免费的胡辣汤，这是店里招牌的快餐。

或许是本地人对这种小吃口味不习惯，店里的生意显得冷清。我看到小伙子有条不紊地在店里操持着不多的生意，有客人来了，他上前，倾着身子像招呼我一样热情而谦卑地招呼着客人。

我真心地想帮帮这个小伙子。

于是我发动亲友同事时常去这家小店吃饭。我还让他们吃了后常发微信朋友圈广为宣传推介。

店里的生意渐渐有了起色。小伙子后来在店里做的煎饼，也很受顾客青睐。

我感到很欣慰。

有天，我去店里吃了2个煎饼，喝了一碗胡辣汤，吃得打起了几个饱嗝。小伙子笑了：“叔啊，看到你吃得好，我做这生意，更有劲了。”我正准备出门，他一把拉住我的手说：“叔啊，我明天晚上请你去外面吃一顿饭，你一定不要拒绝我。”我看到小伙子眼里有晶莹的光泛动，他是诚恳的，我没法拒绝。

第二天晚上，小伙子关了店门，请我去一家餐馆吃饭。“叔，你点菜，尽管点，要吃高兴。”他说。我点了几样简单的家常菜，小伙子说，叔，我陪你喝一杯。我喝着酒，望着这个晚辈，更觉满面亲切。

饭后，我约他去老街河流上的老桥坐一坐。我告诉他，我有心事时就来桥上坐一坐，桥下河水会融化我心里的块垒。夜色沉沉中，小伙子告诉我，他离开山东那年，父亲就患癌症去世了，父亲临终前嘱托他，儿啊你早点结婚，到时候把孙子抱到墓前来让我看一看。

前不久的一天，北京的老友老周回到本城，老周夫妇3年前随在北京结婚成家的女儿去那里定居。我请老周去店里吃饭。

那天，老周吃了一碗甏肉饭、一个煎饼，喝了一碗胡辣汤，连声说好。小伙子走过来招呼我俩，老周抬头，顿时就怔住了。他缓缓起身，猛地抱住小伙子，全身颤抖，啜泣了起来。

我如梦醒来。5年前，老周的儿子突发疾病去世，被我们唤作“胖胖”的小周，面容神情与这个卖快餐的小伙子神似。

我与老周出门，看见他的身子还在抖动。我只想告诉老周，我真不是故意的。我最初去小伙子的店里，第一次看到他的样子，就涌动着一种复杂的感情。我想真心地为他做一点事，也是在缝补着内心里那个莫名生出的小洞。

（作者系重庆市万州区五桥街道干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