版次:011 2023年12月18日
□谭岷江
那年初冬的雾,总是对山村小学的校舍特别青睐。
拂晓时分,我突然醒了,寝室门口响起了脚步的移动,沙沙的,忽左忽右,忽前忽后。声音停了下来,门被轻轻地敲响。我披衣起床,打开门,原来是他,那个被我抓住的抽烟的男孩。
他说:“老师,我要出门打工了。”我心里一惊,有些内疚地说:“怎么了?为什么不读书了?是因为我批评了你?”
前一天午间休息时,几个女学生跑来向我告状,说有个男生躲在学校水塘边的黄葛树下抽烟。我立即跟着这些学生走过去,将这个男生抓了个现行。我严厉地把他叫到寝室。他手里的那支香烟已经扔掉,但耳朵上还夹着一支。
“为什么要抽烟?”我问。
他低着头,不说话。
“如果你觉得烟很好,那么,我同意你把耳朵上那支也抽完。但是,你年龄还小,希望你在读书时不要再抽烟。”我继续教训他。
我点燃了那支香烟,递给他。他接过,扔掉,然后哭了。
“这烟是我在小卖部买的,只有两根,我保证今后不抽烟了。”他说。
我给他详细讲解了过早抽烟的坏处,他听着,开始抽泣起来。我笑了笑,安慰说:“没事了,错了改正就好,我不会告诉别人。”他欲言又止,慢慢地走了出去。
现在,这个小男孩就站在我面前,手里提着一个青白色的破布袋。他说:“老师,不是的。我家里穷,前天下午我爸上山赶牛摔伤了,我读不了书了。”
他举起手中的口袋:“老师,我想送给你一点农村的新鲜洋芋。”
借着朦胧的晨曦,我仔细看了看他。他头发蓬乱,弯着腰,似乎是在鞠躬:“老师,对不起,我不该抽烟。”
他解释了抽烟的原因,因为对外出打工有些迟疑,对辍学有些不舍,所以他想抽烟发泄一下,便花5分钱买了2支烟。
他吞吞吐吐地解释完,如释重负地松了一口气,说:“老师,我可以抱抱你吗?”
他抱了我一刹那,然后很快便把我推开了。在他贴近我胸膛的瞬间,我被湿气带来的寒冷击得一哆嗦。
他敬了一个不太标准的队礼,说:“老师,今后我绝不抽烟,要抽,也是每天只抽两支。”
他走了,身影有些瘦弱,在雾的移动中有点摇晃倾斜。在那一瞬间,我似乎忘记了我可以说点什么,比如祝福与告诫。
他的身影很快便隐入雾中。我睁着惺忪的睡眼,提着那袋新鲜的洋芋,恍如做了一个梦。
一个小时后,校园里开始喧闹起来,上学的孩子们来了。但没人会知道,在四年级二班的教室里,会从此缺少一个11岁的少年。
20多年来,我一直记着这个叫“王宗奎”的男生。我一直在内心深处请求这个辍学男孩的原谅,请他原谅那个刚走出校园不久的我,竟不知少年的他,用瘦弱的双肩捧着一颗必须坚强的心,在抽烟中经历了前所未有的挣扎,烟雾中升起的那些妖娆或弯曲,让他对未来生活和外面的世界产生了何等惶恐……
(作者系重庆市石柱县作协主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