版次:010 2023年12月21日
□梁晓丽
沙河位于重庆市万州区西北,北依苎溪河,南邻长生河,上世纪80年代,曾是天城区的政治经济文化中心。2000年三峡大移民,搬迁、淹没后,就剩下而今所能见的老街道,老房子,老巷子。它们静默在城市的边沿,显得有些沧桑、破败,格格不入。
走在青石铺就的街上,沧桑难掩,风雨中破旧开裂,长满青苔的老屋,孤独地站着、望着,像在等待曾经的主人归来。
老屋是青砖瓦屋,屋顶有多处塌陷,晴时装阳光,天气不好时装雨,自生自灭于城郊几十年。但它也有它的骄傲——曾装着弥足珍贵的旧时光。旧时光里,有穿着时髦的姑娘小伙,喇叭裤、劳动布、铁饭碗,还有永远有一星火的蜂窝煤炉……
偶尔会有像我这样的人,带着丝丝缕缕,剪不断理还乱的乡愁,徘徊在屋前。触手可及的白墙灰砖,历经风霜,没了棱角,缺了灰口,深灰已褪色成浅灰,但上面还留下很多笔迹,钢笔字、毛笔字,或刚劲有力,或潦草难辨,一些心愿,一些气话,随时光一道沉在了老屋。不禁猜想那些写字的人去了哪?他们可知当初的游戏现在还可寻?于今,我们仍然可以感受那份躁动不安的青春。如若归来,再去白墙上寻出这些字来,该有怎样的感触呢?
三两株一人难抱的黄葛树,守在路旁,满身嫩绿,远远望去像一束轻薄的绿纱,刚下过雨,格外清新。它们从哪来,迄今为止多少年,谁种的,都不得而知。它同路、老屋一同记着这条街的前尘旧事,喜怒哀乐,只等哪天风雨长谈。
走进一个小巷,踩在青石梯上,像回到上世纪80年代那些繁华岁月的深处。那时,这条巷是上坪通往沙河的主要通道,每天上上下下的人络绎不绝,那时的人们该有怎样的纯真与快乐?
一步一步往上爬,一路上,想追寻那落在时光中的影子,然而除了破败的小窗,就是青苔爬上灰砖,不禁有些黯然。
在小巷深处,遇见一位身着黑白花衣的大妈,60岁左右。她见我一路拍的全是破旧的老屋,有些疑惑,“拍破屋干吗?”我搪塞道:“随便拍拍而已。”为打消她心中的疑惑,我又补充道:“好久没来看看了,想找一下过去的样子。”
还没等她回答,我又指着一旁的灰砖房问道:“这里是曾经的电影院吗?”大妈挺热情,她指着不远的沙河车站说:“那下面才是电影院曾经所在的位置,已经看不到一点原样了。”我不知道为什么要提到电影院,可能是因为那时的我们都爱电影,电影是一种情怀,一种精神寄托吧。曾经一度喜欢《少林寺》里的李连杰,《上海滩》里的许文强……影片中的情节,成了我们年少时争相讲述的故事。
大妈站在小巷入口处,宽大的花衣遮掩着她肥胖的身体,她眺望着沙河车站,陷入回忆:“那时这里上上下下的人很多,说话声、欢笑声,好不热闹,而今,哎……”她叹着气,转身一瘸一拐地走进一栋破旧的宿舍。
她为何叹气,别人都搬了,为何她还在……脑子里浮现出一系列问号,真想追上她问个究竟。
正在沉思,两位妇女也向小巷走来,面对我这个陌生的来客,眼中充满了疑惑。我有点窘迫,指着巷子深处看不见头的地方问:“这条巷可以通哪里?”两人争着说:“上坪。”我故作放松:“哦,谢谢啦!”她们继续往上爬,我在巷子深处久久地站着,像在等多年前的老友,她从我的故乡赶来,在上坪下了车,正匆匆赶往这条巷。
灰砖墙上,一扇破烂的淡蓝色窗格,像老屋浑浊的眼,成天看着小巷里稀稀拉拉的人来来去去。玻璃早已碎得无影,不知是谁给补的胶纸,脏兮兮地挂在木制窗格上,曾为谁遮风挡雨?几株茂盛的草从屋顶滑下来,像一束绿色的发挂在右上方,令老屋多了些生机。
我转身拾级而下,走出小巷,青年街便呈现在眼前,一条独路,有零超、面馆、茶馆、废品店、裁缝店……店前坐着一些老头老娘,他们拥有老城里最悠闲的慢时光,跷着二郎腿,拉着家长里短,高兴时笑一下,疑惑时紧皱眉头,这条街,他们闭着眼都能从东走到西。
走着走着,一扇锈迹斑斑的大铁门呈现在眼前。我用手轻轻推,竟纹丝不动,两脚蹬地,使劲推,哐当一声,门被打开,像一位被惊吓的老者,在几十年外的时空隧道里,大声喊疼。映入眼帘的是一个荒草坝坝,生了锈的篮球架格外引人注目,一侧是三四栋只有七八楼高的宿舍。宿舍是当年带生活阳台的灰砖小楼,绿色木门、木窗,经过多年时光的碾磨已经褪色,破烂不堪。阳台上摆着各种各样的盆,盆子里面长着绿色的植物,那些珍奇花卉,大朵大朵地开,给这个破旧的小院,增添不少生机。主人多数都是租户,租客都是进城的农民工,工资不高,只好选择郊区这些无人问津、租金便宜的老房子。
走出小院,来到长生河南桥上,定居沙河多年的姐,为我还原了老沙河的模样。
“河的对面是菜市场,公安局就在市场附近。”她指着长生河说,像陷入了回忆,有些动情。当年,她的几个姨都在老沙河,她时常进城玩,儿时的我们很羡慕她。
“哦。”我望着她指的方向应道。“菜市场背后就是天子路。”她继续说道。
我想起了,曾经和几个朋友去看望一个老友,那位老友把我们带进他天子路边的屋子,说:“以后成家了,他就住那儿。”当时,我不明白,他为什么要将我们带去看他的新房,后来才知晓,他一直喜欢我们中的一个。
“那边是老沙河大桥。”姐指着天仙湖靠君宅路方向说道。顺着她指的方向,我看到了,天仙湖的水位退后,露出黄土堤岸来,岸下依稀还有桥身的样子,只是长满了青草。
就在那座桥上,我站着等待载着奶奶遗体的车去火葬场。那天,从天刚蒙蒙亮,一直到上午9点,我就那样在桥上站着、等着。那是冬天,桥上的风很狂,当车子到时,我发现我的双耳都嗡嗡作响,听不清任何说话声。在沙河大桥上,我坐在车上陪奶奶的遗体走了最后一程。
不知不觉间,在沙河老城走了近两个时辰,路边不知名的野花开得正艳,从泥间小路走近,发现是香菜开的花,不禁嘴角上扬,真是杨家街口的农民!
乘着老城换新颜的风,不久的将来,沙河,一定会更美好。(作者系重庆市万州区作协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