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雅

内心荒芜，她在纸上画故乡

画故乡的云，仿佛那是

她敲开老家的门，母亲在客厅里

一遍遍地问：你是谁呀

她是谁呢，她也这样问

她是质疑生活的那个人

越来越沉默；也是回不到故乡的

那个人，故乡已薄如纸张

时光撑不住思念的轮廓

她的内心越来越荒芜

云在纸上漂泊，像无数挥动的

手臂，在拥抱中告别

遥远的风再次吹过

沉默的河流再次围上来

故乡，再次从纸上

走近她，母亲再次在客厅里站起来

一遍遍地问：你是谁呀

日常贴

在书页间放一片叶子，假装思念

有着接纳的地方

在桌子上放一束鲜花，假装

还有美的期待

在菜里放一点盐和糖，假装

日子过得有滋有味，那些苦的难的事情

并不曾发生

在每天走过的路上踢开一块石头

假装自己还有宽一点的

未来

我有过什么呢？

有竹篮，用于打水，有眼泪，用于赞美

有无数个不愿睡去的夜晚，回到曾经的路口

有读过的书，写下的字

纸上的云朵，无尽的雨水和大雪

一颗恨铁的心

在火焰与海水，理智与悲伤，生与死的边界

来回摇摆

醉酒的男人

醉酒的男人，多有一颗孩子的心

一万头豹子在他身体里奔跑

一万种语言被他拿去开疆扩土

醉酒的男人是孤独的

一杯酒，是他暂时休息的姿势

也是他与生活拥抱的方式

他的自言自语里有另一个星辰大海

他封存的事物，他深爱的角落

都有了松动的迹象

醉酒的男人，是一座山的另一面

是旁观者的欢乐，也是转身时

那一瞬的沉默

在夜雨里想念一座城

夜雨敲窗时，一座叫北碚的小城

时常光顾我的陋室

涨水的秋池仿佛游子的心事

太多的想念在水里漾开

那些水，一旦被谁捞起

谁就是巴山的故人，一首诗的延长

夜雨里适合谛听

听旧事，城中渐黄的橘子，曾经的杯盏

听被雨水溅湿的人们

听一首诗里的停顿，万物

都是迷人的模样

是谁呢

一堆器械翻检我的时候

我正离开自己，并旁观

发生的一切

那些冷静的探测

说出我的年龄、温度、破损

但它们说不出我的颜色、属性

说不出我的悲伤和热爱

那个使用我身体的是谁

空中大的小的灵魂是谁

多么近，多么远啊

被借用的肉体、牢笼

人间悲欢

突然想到桃花、山涧、折断的芦苇

陈年的酒酿和

江畔的风……

它们，都曾借用过我

可那时，我是谁

是谁呢？

邻家奶奶

她的背景不是长满庄稼的田野、不是流动的云彩

她的背景是乱世的荒草、金灿灿的午后

她是地主的女儿

不缠脚、不会女红

她是温和的、乐观的、传统的、不含毒素的

寂寞却说不出寂寞

年轻守寡，为不贴心的儿子远离爱情

这么多年，她就一直松散着发髻

微笑着走向我，走向在她背上长大的我

央求她一遍遍讲“黄狗大狸猫”的我

她是知道我童年秘密最多的人

她是金色的

后来，我长大离开了，曾多次回去看望

她的背越来越弯，她一遍遍地说:“回来了，回来了”

现在，她走了

我一遍遍地想

她坟上的青草，会不会是我儿时的模样

（作者系中国诗歌学会理事，重庆市作家协会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