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碎片

版次:011    2023年12月22日

□项德林

我家的老宅子后面是几块菜地,每年开春,母亲便用锄头将菜地翻整一新。我总是喜欢跟在母亲屁股后面,闻着泥土散发出来的春天的气息。名义上,我是帮母亲捡拾那些上一年遗漏了的在泥土里待了整整一个冬天的土豆、红薯、白地瓜、大蒜什么的,可是每到最后,我携带的小竹篮里却是几块碎片。那些碎片中,有瓷片、有土陶片,大概是一些碗碟钵罐打破之后分崩离析的残片,不知谁就那么不经意地轻轻一扔,便被掩埋在了厚重的泥土里和时间的深处。

我无法确定那些碎片的生命能够往前延伸多少年,大概年代也并不久远。因为在离我家菜地不远处三爷家的菜地里有一座墓被盗墓贼掘了,那算是我们这里比较古老的墓了,大概也只有一两百年。盗墓贼一无所获,一气之下将几个完好的碗碟砸碎了之后扔在一旁,可见毫无时间价值,更遑论什么文物价值了。

那时候,我们小孩子都会玩一种叫“捡籽儿”的小游戏,具体规则现在已经记不清了。尽管只有短短二十来年,那规则也悄悄地隐退进时光里。大概就是用翻飞的手心手背接住抛向空中的用杏核或者杏核大小的石子做的籽儿,谁的花样复杂接住的籽儿越多谁就赢。我们几乎人手一副籽儿,大都是碎石子,硌人,抛太高了去接,手就被砸得生疼。我在菜地里捡到那些瓷片陶片后,便将它们较厚的部位敲打出来,将尖利的棱角磨平,做成籽儿。经过我的处理,它们由灰头土脸变得容光焕发,有了与众不同的质感,令其他小伙伴们羡慕不已,纷纷提着小锄头在房前屋后的地里刨开了,虽然遭到大人们的臭骂,但几乎也是人手一副我那样的籽儿了。

每次玩“捡籽儿”游戏的时候,我总是在想:这是不是我的某个老辈子在我这样大年纪时不小心将碗碟钵罐打碎在地,为了免于严父的责罚而偷偷将这些碎片扔到宅子后面的菜地里去的呢?它们完整的时候,里面盛放的是不是与我们现在一样的汤水饭菜呢?这些碎片被我捏在手里,离我如此之近,又如此之远,在模糊不清探不到底的时光里。

有一年,老宅子翻修,需要用土夯新墙,便就地取材,在菜地里起土。大人们竟然从菜地里挖出一个完好无损的土陶罐来,有酒瓶那么高,圆滚滚的罐身,罐口长着两只可爱的环形“耳朵”。父亲随手将它给了我,我如获至宝爱不释手,小心翼翼地捧着它去水池边用丝瓜瓤擦洗干净。然后将它放在窗台上,灌进清水,插上一根新鲜的柳枝。我是在模仿刚刚热播的《西游记》里的观音菩萨,尽管我知道她的净瓶是洁白修长的,但这并不妨碍在这只古朴粗糙的有着滚圆肚子的土陶罐里插上柳枝。我以为那些妖魔鬼怪并不会畏惧面相慈祥的观音菩萨,而是敬畏她轻启纤纤兰花玉指从净瓶里弹出的圣水。那圣水距今可有多少年了?我那土陶罐里的水能否有圣水的魔力?怀着对时光的臆想,我每天对着盛着清水插着柳枝的土陶罐看书、练字、做作业。

一只调皮的猫打破了我的臆想,让土陶罐成为碎片散落一地。母亲将碎陶片扫起来,复又扔到菜地边上,让它们回到了它们曾经生活过的地方。土陶罐打碎后,我紧张了好一阵子,好像观音菩萨的净瓶被我打碎了似的,冒犯了神灵。没过多久,我发现我的学习成绩并没有因此而下降,也没有提高,便渐渐释然。

如果那只土陶罐没有被调皮的猫打碎的话,它现在应该端放于我家的某个显著的位置,里面经常会插上一小把花花草草,散发出淡淡的清香,像时光的味道一样。

(作者系重庆市金融作协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