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市煮男”的一场人间烟火——
版次:006 2023年12月26日
划黄鳝,这是个技术活。
好香的烤鸭
野水沟位于江北区建新东路
在这儿理发,便宜。
□张卫
近日,寒潮袭渝。冷!
再冷,你我也得食人间烟火。来,这个周末,不妨跟我一块到热闹的观音桥野水沟赶场去!
宁浩说,这是重庆的加尔各答
赶场前,说点题外话:野水沟,可能算是重庆的加尔各答了。语出宁浩。
2006年,宁浩来重庆拍电影《疯狂的石头》。那是17年前的重庆,虽说已高楼林立,但远没有今天这样的8D魔幻。解放碑虽说已有若干高端大气上档次的巨型楼宇,但背街小巷依然残破简陋。这叫马屎皮面光。能理解。于是宁浩对重庆的评价是:“这里的正街像香港,背街像加尔各答。”
2023年的重庆,比宁浩拍电影时又高大了太多。许多陋街简巷已然彻底改造了,许多组团式城市副中心的繁荣度已然超过解放碑——如观音桥,人流量大,物流量也大,还有一条让年轻人讨喜的九街。每降夜幕,广场舞跳得雷翻阵仗,九街灯红酒绿,比网红景点洪崖洞更具吃喝人气。洪崖洞的灯光和魔幻毕竟看不饱。观音桥不同,到处有美食,你尽可放开肚皮整。当然,各吃各。
这个周末,我去观音桥只为赶场。它不是农村乡场,而是几个市场连在一起,构成硕大的建新市场。它几十年前的老名字就叫野水沟,是原住民(湖广填四川的先民)取的。城市扩大后,野水沟早已无水,名字却保留下来,就像轨道线上的郑家院子、唐家院子,全是高楼,哪来院子?
每时每刻,车水马龙好热闹
野水沟位于建新东路。
很多年前,我就在建新东路住家。家里有我母亲和四弟。我家的那幢楼,当年是干打垒的红砖房子,20世纪70年代末修的。楼下是汽车站,有个搞义交的老太婆,每天准时在那儿催促乘客上车:“走起,动作搞快!”……循环往复,无休无止。现在我还记得她那苍老浑厚的声音,只是不知公交公司能给她多少劳务费。
站在天桥上看,我原先的家拆了,盖成了一幢绿楼。楼下是牙博士诊所,楼上仍是住家。建新东路每时每刻都车水马龙,马路右侧的船舶公司拆迁了,当年它可太牛了,出产一款叫五洲·阿里斯顿的冰箱,是重庆轻工的五朵金花之一,与山东的琴岛·尼伯海尔属同一个级别。如今五洲无影无踪,海尔冰箱却做成了全球冰箱界巨头。
天桥的左边,是一家旅店,没有比它更简洁的广告语了:爱干净,住汉庭。汉庭我住过,记不清干不干净,只记得比如家连锁店房间大一些。如家太局促,如遇到两个胖子,屁股都转不过来。
天桥的尽头是一家舞厅。这年头,年轻人都去九街耍了,谁还跳舞?所以,这家舞厅开没开,不晓得。
满街都是人,满街都是货
走进野水沟,满街都是人,满街都是货。有些啥子货,一言以概之:瞎猫死耗子,想买啥有啥。
我来赶场就为买食材。先问黄鳝,划血片的小哥头也没抬说:“野生的24块钱1斤,其他22块钱。”野生的才贵2块钱?那就来2斤噻。我住家旁的新牌坊,野生的要60块钱。早听人说,如今野生鳝鱼少了,多是养的,为让它长得快,还喂了避孕药——这都是些七荤八素的传言,要信了,啥都别吃了。何况我这岁数也不怕避孕了,哈哈。
小哥过秤后说,61块钱。大约重2斤半。划,只听到肉骨分离的嚓嚓声,几分钟完成。包袋,再包一层,怕血水乱流。问那大堆鳝骨,小哥说有人来收。看来,已经做成产业链了。
又问了鱼鳅和牛蛙。鱼鳅肥大,个头整齐,可能是养殖的,没问价。牛蛙10元/斤,比子姜还便宜。小哥说:“整点回去吃嘛,舒服得很。”我说不会弄,怕浪费了食材。其实心里是不太敢吃。
来到肉摊。是两口子的生意,女人操刀,问我:“筒子骨砍不砍?”我说砍成两截。女人力大,一刀两断。带肉筒子骨才11元/斤,其他地方要15~17元/斤;纤排19元/斤,其他地方要24~27元/斤。她男人给我推销猪肚,“你看这个肚子好大,差不多有2斤,哪里有得卖?这是别人定的,没来拿,要不你匀一个去?”男人开价35元/斤。
我笑:“人家才20多元/斤,35太高了。”男人也笑说:“你哥子就不懂了噻,小肚子才1斤把重,只能卖20几噻。我这是大肚子,肚头厚得很,火爆一大盘,安逸得板噻。”终于把我说动了,买下。
一个卖耗子药的游摊在人丛中挤着。他的小推车上挂着小喇叭,里面滚动播着自编的唱词:“耗儿药,耗儿药,耗儿吃了跑不脱;不怕你家中耗子多,就怕你家头没得耗子;耗子闻了1.6秒死光光,家头耗子跑精光。”
新的旧的,错觉抑或物是人非
那一瞬间,我觉得这唱词比洪崖洞的灯光还魔幻!那耗子究竟是吃了药死的还是闻到药就死?如果闻到药就死,那么人们还敢拿它去拌饵料吗?
这恰恰是野水沟的牛气!
一个包抄手的男人见我停脚,问:“来点?”那抄手虽说包得有棱有形,但不好带,割爱了。
卖羊杂的女老板忙得不歇气,嘴也不歇气:“晓得噻,这两天羊杂炖萝卜,安逸得很!”挑拣着碎块的孃孃说:“是安逸,但我老都老了,嚼不动呢,是孙娃子要吃,说吃了不怕冷。”
呵呵,连孙娃子都晓得羊杂御寒,看来这一民间习俗已经有人继承,就像山城巷有那么多年轻人去打卡一样,他们在寻找老重庆。其实那压根不是老重庆。
就像这个“山城小糕”,我以为是早年的印豆糕,或是已故作家莫怀戚说的三角粑。脑壳伸过去一看,哪里是!卖糕的小哥不停手地给孃孃们装袋,说明这糕已然被人们接受。创新,才有吃饭的本钱。早年学田湾菜市场口那个做印豆糕的老太婆,用铁纤子翻印豆糕的油滋声似还在耳边响着。错觉。物是人非。
荣昌卤鹅摊好像没卖鹅,卖鸭子。其做法:先卤,再炸,皮焦黄,再撒上芝麻,香。问价,23元/只。以为听错了,其他地方半只都买不到嘛。来一只!卖鸭汉子手脚麻利地砍好,装盒,还搭上小包干辣椒面。
你这是让我回到20世纪90年代的物价吗?
便宜实惠,享受赶场的惬意放松
一个着藏装(或羌装)的妇人在卖药。估计都有夸大了的疗效,便没问。我相信这些药里面总有一款可能适合我,然而是哪一款则不能像验钞机那样验真假,便只能走过。
“走过路过,不要错过”是重庆街头常听到的贩子吆喝声。但人生好像就是用来错过的,不然人人都可以成神仙了。
10元,只是剪发,不吹,不洗。这合理的价格只有在乡场上还能见到。从野水沟到观音桥只需走几分钟,你如果要去那里剪个头试试,那价格,至少可以让我在野水沟砍两只卤鸭带回家了。
炒货,也是让我喜欢野水沟的原因。街面上门对门,立着两家招牌都是“江苏炒货”的店。“江苏炒货”4个字已经是品牌,不知是不是沾了连广九的光。进店,闻烘焙香。我买了油酥胡豆2斤、小粒炒花生2斤、不辣怪味胡豆2斤和炒瓜子1斤,沉甸甸一大包,算价才75元,实在是太便宜了!
离划黄鳝不远处有一个卤肉摊,卖的全是猪头肉和猪拱嘴,也有核桃肉,价格低到无法想象。摊贩是个年轻女子,不停吆喝着:“拱嘴啰,拱嘴啰,买回去炒蒜苗,安逸得板啰!”
我仔细察看了卤肉的色泽和肉质,皮实、黄亮,应该不是瘟猪肉,否则早被食监部门查个底朝天了,只能说摊主有自己的进货渠道。我想切2斤,双肩包却再也装不下了,作罢,下次来。
有挑剔的食客说,黄鳝如果不是野生的,炒出来就会粉胆胆的。回家后,我把黄鳝洗干净,油爆,放蒜瓣、姜片,再爆;起锅,加泡姜泡海椒、郫县豆瓣,少许冰糖,继续爆。全程不加水,等作料爆出香味,再加切细的西芹,倒入爆好的黄鳝,搅匀,加盖,小火焖5分钟。只听锅里热油嗞嗞响着,那是为让作料咬进鳝肉,也是在收汁。
再起锅时,你看看这色泽。入口,爽滑弹牙,哪来的粉胆胆?
就这量,餐厅卖88元/份的泡椒黄鳝,我可盛两份了!
其实,作为煮男,我看重的不是黄鳝的便宜,而是在野水沟赶场过程中的惬意、放松和没有讨价还价的快乐。
都市村庄,人间烟火和快意江湖
我用了“没有讨价还价”的句式,在于,在野水沟赶场,价格几乎都低于你的预期,还讲啥价呢?这次赶场共花了400多元,如果在其他农贸市场,得600多元。换言之,野水沟物价总体要便宜30%左右,这在重庆算个特例了。
其实,重庆其他城区也有类似的“都市里的村庄”,如南坪后堡、沙坪坝新桥后街等,那里也有大量的边缘人居,但商业不旺、街巷冷清,应该算是这座城市仍然残存的“加尔各答”。
野水沟不同。野水沟虽然也旧,但商业发达,至少福泽了周边10万居民,且热闹了几十年,周围房子大多太旧,开发商拆了没啥搞头,它就不会拆,因此它还会繁荣下去。
繁荣的基因在于:作为都市里的村庄,野水沟给人营造的是人间烟火和快意江湖。这恰恰是你我所乐见。
就像苏格拉底说的:田野和树木没有给我一点教益,城市却赐给我颇多……
(作者系重庆资深媒体人 图片由作者提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