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晓

新年的晨曦，流动在眼眸中，在川流不息的生活里，有着他们对寻常日子的朴素愿景。

因为我常网购，便与快递员小张认识了。小张开着他那辆轻型小货车穿行在城市街巷楼栋送快递，有一天，小张告诉我说：“叔，这个城市的地图，就在我的手掌上。”对于我这个路盲来说，有时突然对常路过的大街也有一种奇怪的疏离，他那张圆胖的脸，让我一眼望去，心里有着一种舒服的信任感。

我在微信里问小张，你在新年里有啥心愿？他回答，在2024年春天，他又要做爸爸了，希望小宝贝快快乐乐长大。这是小张家的第二个孩子，他的大女儿已经上小学二年级了。有一天，小张的父亲从老家村子来到城里儿子家吃晚饭，一向沉默的父亲突然要求儿子给他倒上一杯酒，小张照办。父亲喝至微醺，对儿子说：“现在政策形势好，我还想要一个孙子，你和小芸商量商量。”父亲临走前，从布口袋里打开一个报纸包的包裹，“哗啦”一下打开说：“这是我和你妈这些年攒下的，都给你们了，我和你妈只要活着，也要尽力帮衬一下你们。”小张和妻子小芸掩上门开始数钱，两人的手一直在抖，终于清点完了，是16万元。小张的父亲62岁了，2年前和妻子从打工的浙江一家鞋厂回到了村里。小张明白，父亲一直是节约的人，连柜子里过期的药也舍不得扔掉。小张在城里跑快递，妻子在一家商场当营业员，小两口在城里算是用力地在生活了。小张对妻子说：“爸妈想再要一个孙子，你看如何？”妻子点点头说：“嗯，我听你的，听爸妈的，我没意见。”前不久的一天，我收快递遇见小张，他告诉我，在新的一年里，他会爱惜这份日晒风吹的工作，给人送快递也是一种服务，其实人与人之间是相互服务的。他举例说，他带上有身孕的妻子去馆子吃饭，那里的厨子、端菜的服务员，也是在为他们服务啊。我点头称是，对他说：“小张，谢谢你给我的服务。”“叔，应该的，应该的。”望着小张开着那辆灰白的小货车消失在街头，我突然感到，在这座城市里，我不再孤单，我一旦短暂地离开城市，它就是我心里缭绕的乡愁。

一件橘红色工作马甲、一顶帽子、一辆三轮车、一把大扫帚、一把小扫帚、一个垃圾袋、一个水桶，这是曹大哥作为一名马路环卫工人的标配。电视台的记者小何是个有心人，有天跟踪拍摄时认真统计了一次，曹大哥在清扫马路时每分钟大致挥动扫帚60次，每天弯腰大致3000次。小何后来跟我说，曹叔叔他们真不容易啊，后来他也养成一个习惯，看见马路上有一个烟头、一片小纸，他会很自然地弯下腰去拾起来放进垃圾桶。小何对我感触地说，大家如果都像爱护家里客厅的清洁一样爱护城市的环境就好了。新年里，小何的一部跟踪拍摄环卫工、城里老匠人、养老院老人等群体的纪录片将播出并送到北京参评一个奖项。我说，小何，祝愿你的片子获奖。小何很谦逊，他说：“李哥，获奖对我不重要，我是想拍摄的这些人，被更多人看见，尊重、理解他们。”

就是这个干环卫工的曹大哥，听到我在微信里问起他的新年愿景时，他给我打来电话说，这事儿啊，我得见面跟你说说。

曹大哥见了我，他握住我的手说：“我希望新的一年里，我妈能够认出我来，多喊我几声五儿。”原来，58岁的曹大哥，家有91岁的老母亲，老母亲胃口好，每天中午都要吃上几坨家里的红烧肉，但老母亲几年前就痴呆了，已经认不得太多儿孙亲人，连她最疼爱的“五儿”也认不出来了，时常笑眯眯地喊他“宋会计”。“宋会计”是老家村子里的会计，早年在村里分配粮食的“宋会计”似乎才在老母亲的心里扎下了根。曹大哥对我说，兄弟啊，多希望时光在新年里能够帮他倒流一下，让老母亲时常唤他几声“五儿、五儿”。曹大哥说：“我妈啊，养育了8个孩子，一辈子太苦了，我就想她长寿，想她多陪陪我们。”我想起有天，老曹推着轮椅上的母亲在马路上缓缓行走，银杏叶簌簌而落在母子俩身上，远远望去，如在秋色里披了一件温暖的金黄衣衫。

曹大哥，哪里有时光倒流的小舟，载你，也载我，沿着光阴的河流溯流而返，再望一望我们的昨日时光，或者，让记忆底片经过时光沧浪之水的清洗后，再一次清晰地显影，深深地作一次凝眸。

在一座城里，我还结识了像快递员小张这样亲切的人。水电工老刘、外卖员小周、修天然气的王师傅、疏通下水道的沈大哥、卖早点的傅大姐，他们平时躺在我的微信好友里，很少看到他们发朋友圈“晒”幸福生活、“晒”儿孙优秀，偶尔发的朋友圈也是寻常小事：比如刚学会做的一道菜；家里一锅热气腾腾的炖肉；一次疏通下水道后主人塞上一个又大又红的苹果；骑着摩托车送外卖时不小心滚落后，马路上众人围上来的帮助……这些寻常小事进入他们的朋友圈“晒”出，让我心生温暖与感动，我由衷地给予一个点赞。我在微信里，在街头偶遇时，问他们，在新年有什么心愿？他们大多笑一笑说，希望家人一年里健健康康，四季平平安安，每天快快乐乐，就这样踏踏实实过日子吧。

来自新年天幕上的第一缕晨光，那是苍穹之上浮动的暖意，让大地之上的芸芸众生，朝斯夕斯，念兹在兹，心生美好，向光而行。

（作者系重庆市万州区五桥街道干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