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显涪

又要过春节了，年年有春节，年年无新意。2021年过春节，我想出了一个“馊主意”，远离庖厨，不吃东西，过一个别出心裁的“饥饿春节”。

此主意立刻遭到了儿子的反对，面对着猪脑壳、香肠、腊肉，还有甜咪咪的糯米汤圆和香喷喷的贵州茅台，他说：“鬼老汉，亏你想得出来。”

拍照和写文章留念被否决 公开发表了，老婆那里不好交代

其实，这种饥饿体会的特殊方式并不是我突发奇想，国外早就有了。美国就有那么一帮子人，几十年前就搞过饥饿旅行，目的是测测自己的身体能力。记得在1998年夏天，我和一伙文友在四川宣汉县，也搞过一次难忘的饥饿旅行，带头者是作家莫怀戚。

那年，老莫正值身体和创作高峰，他的一大帮军医朋友，出了一个绝妙的暑假玩乐主意，搞一次饥饿旅行。

老莫说，人生应该多姿多彩，拉得太紧的生命之弦不会有幽默。军医娄翔说：这项有趣的体育活动，起源于法国，日本、英国、德国等地的年轻人，一度还很流行。老莫说，谁也无法去考证他它真实性，有趣就行。

老莫说：“饥饿”，其实是“饥”与“饿”，两个意思！“饥”与“饱”相对应，指物质上的肚子饱没饱。“饿”是一种主观感觉，因为有时候肚子不“饥”，但会感觉“饿”。

军医们说，科学地分析吃多少，应该以“饥饱”为标准，即，客观上的肚子饱没饱，肚子还需要不需要吃！而很多时候我们感觉“饿了”，很可能只是欲望而已，或习惯它们在呼唤你吃吃吃！我想，活在人间，吃，绝对是一种幸福快乐！人生一世，不吃，又是一场“登山”的修行！

那次饥饿旅行，有人建议拍照留念，老莫反对说，你肚子里没东西，拍得出来呀？人家还以为你是作秀呢。自己饥饿就自己忍受吧，拍什么照片呀？谁也无法考证你的真实性，还是不拍的好，自己觉得有趣就行。

又有人建议，写篇散文，就像老莫写的《散步》那样，留个永远的纪念。这个建议立即受到了三个人的反对，因为他们都是瞒着老婆来搞这次饥饿旅行活动的，公开发表了，老婆那里可不好交代。

儿子反对，夫人不赞成

小舅子还打趣：文人冒啥子酸嘛

回头再说我的春节饥饿旅行，儿子反对，夫人也不赞成，小舅子还打趣说：姐夫是文人，冒啥子酸嘛。

我就只好一个人去重试这个游戏。大年三十，我与家人回到合川老丈人家团年，吃罢年夜饭，看完中央台春节联欢晚会。我就悄悄地做准备，把矿泉水、手电筒、打火机、水果糖、抽纸等必需品放进一个背袋。当然，手机和充电器更不能忘记，此番折腾，夫人肯定会到处找我，没有手机，那是会让她担心死的。保持联系，才能保证我的饥饿旅行。天还未亮，我就踏着满地的烟花爆竹残迹，迎着稀稀落落的火炮声响，从合川三桥附近的涪滨公馆出发了。春节还在梦里，夫人还在打鼾，儿子独自喝酒。我的肚子里满满全是年的美食，吃饱了，喝足了，朝着大石方向，背着鼓鼓行囊，开始了春节饥饿旅行的第一程。

打开合川地图，从城边的涪江畔算起，到大石有10多公里。我这大腹便便的身体，满满80公斤，慢慢步行到大石镇上休息，再朝前行，只用半天时间，应该不成问题。沿途全是新修的公路，一马平川，六车道，路灯雪亮，远方天地一线，似乎整个世界，只有我一人。

车开到沟里，修理厂放假

她邀约6个好友陪我饥饿旅行

步行两公里左右，天开始麻麻亮了，大地还在沉睡，路边出现了一个人影。走近了，才发现是一个农村少妇。我向她打了个招呼：“妹妹，春节快乐。”她略一怔，回头对我笑笑说：“大哥你好，我也祝你春节快乐。”随即，她又说道：“大哥，这么早，你吃饭没有呀，你这是要到哪里去呀。”我直率地说，老丈人在合川，我回来给他老人家拜年了，这回是想别出心裁，玩玩饥饿旅行。

“啥子？”那妹妹大吃一惊，过年过节的，你玩啥子饥饿旅行哟！你脑壳进水了吧。转眼，她又莞尔一笑道：“大哥，我们农村人见识少，你说说看咹，啥子叫饥饿旅行？”原来，她是合川大石镇人，姓邓，在广东打工六年，自己开了公司，已挣下了房子和门面，只是忙于事业，如今还在单身。几天前自己开着新买的长安城市越野车回家过年，车技不高，忙于赶路，把车开到沟里去了，前轮砸在石头上，车开不动了，修理厂放假，只得等到年后再修。

不知妹妹出于什么原因，更大的可能是车开不动了吧，她说：“哼，还去什么保健公司减肥哟，这饥饿旅行难道不是得好的减肥方式么？你等等，我约点朋友一起，今年春节就跟你一起过一个饥饿春节。”说罢也不等我表态，拿起手机一阵呼叫，到中午时分，已聚集起了八个人。

我们这支自动组织起来的饥饿旅行队伍，我、邓妹妹、吴成功、陈大定、刘文武、黄云、李方省、李渡航。年龄从28岁到70岁，体重最轻的从45公斤到最重的80公斤，职业五花八门，退休记者、厨师、公司白领、司机、歌手、手机工程师……饥饿旅行的计划是从合川大石镇出发，经五尊、合川钓鱼城、云门到涞滩二佛寺，总行程约有100公里，慢慢走，专走人迹稀少的山野小道，边走边看，计划四天到达目的地。

这次不期而遇的饥饿旅行，唯一遗憾的是缺一个医生。出发前对大家说，按娄军医说法，一个正常人从医学的角度看，可以承受的饥饿极限是30天，而我有80公斤，皮下脂肪厚，可能会达到35天。听到我的抱怨，大家都笑了。

看到别人办坝坝席直吞口水

想偷吃水果糖被发现

我们从大石出发到钓鱼城，再返回，行程有20多公里，不吃任何东西，只喝水。依然和上次饥饿行军一样，我们打着一面旗帜，其实只是一只自制的风筝，不同的是，这次是饥饿旅行，不是行军。白色的风筝显得很庄重，沿着山间小道，背着各自的行囊，在牛年春节人们好奇的目光中，迈开了步履。

当天晚上，我们在大石的一家私人客栈住宿，互相监督下，我们都只喝了一些开水，绝对没有吃任何东西。入睡后，楼下房东家团年，那些饭桌上的美食香味引得大家口水直流，有人后悔了，直接想下楼去喝酒，被邓妹妹制止了。刚刚入睡，我的手机响了，是夫人打来的，询问我在哪？我谎说与张望人在一起喝酒，喝多了，不回去了。

第二天，我们举着旗帜又出发了。路边有一家农户正在摆坝坝酒，突然有个女的跟邓妹妹打招呼：“哎呀，这不是邓雪梅么，老同学，好多年不见你了，听说你去了广东，回家给父母拜年了呀。”说罢，拉住邓妹妹不准走，说是今天又过年又过生，她是邓妹妹小学时的同学，今年是本命年，满28岁。眼见那生日酒宴上的美食：白切鸡、粉蒸肉、红烧猪蹄、腊肉、香肠……大家的肚子咕咕直叫，再也迈不开腿，孰料，这邓妹妹的性格够泼辣的，她直接对老同学说：“今天我们有大事要干，碰上了你的生日，红包要送，饭就免了。”说毕，扔下红包就跑。直到跑远，她还在喊：“大事要干，红包要发。”

当天晚上住在合川三洋饭店，已经有两天没有吃过东西了，三洋饭店有人办团年宴，阵阵酒肉香气冲天，大家只能吞口水。这邓妹妹自告奋勇，充当“纪检组长”，坚决维护饥饿春节，她说：“饿不死人的，饿三天的人，等于手机重启，许多病毒会不翼而飞。”解释得不错，我想，这妹妹还懂重启生命，比我还懂得多哩。

前三天很快就过去了，沿途风景很好，青山绿水，一片祥和，农村小楼林立，鸡鸣鸭叫，果蔬茂盛。我们无心观赏，只顾埋头赶路。第三天晚上，我们住在云门。实言之，我虽然是这次饥饿过春节的发起者，却有些熬不住了。浑身无力，眼睛无光，腰酸背痛，胃里仿佛有小虫在咬。于是乘人不备，悄悄拿出事先藏下的水果糖，塞进嘴里。不料，旁边一只敏捷的小手，一把抢过了水果糖，随手扔在了地上。随着那银铃子般的“咯咯咯”笑声，我看清了，是邓妹妹。

第四天晚上，我们入住在二佛寺，只要到当天晚上0点整，我们的饥饿春节就会结束了。晚八点左右，每个人的胃里都有小毛虫在咬，我们的脑海里满是午餐肉、鱼罐头、啤酒、蒜泥白肉……胃液如大海的波涛，阵阵鼓动。那一夜，连最坚强的邓妹妹也熬不住了。她曾说，此番饥饿过节，最大的目的就是减肥，饿身材，她也偷偷拿出一颗水果糖，朝嘴里送。这回是我这只同样敏捷的手，抢过了她的水果糖。我劝慰：当人靠储备能量生活时，哪怕是吃了水果糖，人的机体顿时会陷入紊乱，胃液将会重新开始分泌，这会使机体加速衰竭，体力也会很快耗尽，人会虚脱，很多人就是这样失去了生命……当然，这些都是娄军医教我的。邓妹妹听得直吐舌头，只得咬紧牙关坚持下去。

晚上0点很快到了，这意味着，我们这次春节饥饿体验正式结束，我按照娄军医的教导，开始了恢复饮食的生活阶段。先是洗澡和睡觉，然后每人先喝半碗米汤。当然此前都先去称了体重，每个人都掉了3公斤以上，我掉得最多，4公斤。在恢复饮食的过程中，保持了按时作息，做些轻微的体力劳动，以后，就是加些鸡蛋花，稀饭，还有咸菜。如此下去，几天后，便可以恢复正常。

饥饿春节过完了，邓妹妹的车也修好了，她不在合川过大年，忙着赶回广东，继续她的繁忙生计。后来，我一个人去了歌乐山，把写满了我们八个人名字的风筝放上了天，朝着广东方向，剪断了线头。

（作者系重庆市作家协会会员）